其实,你不用悲伤,尽管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敬仰你用血肉之躯铸就了这座都市的辉煌。长安城没有失败的记录,长安城是中华民族成功的象征,长安城没有眼泪,长安城没有出过叛徒,长安城里走出的全是铮铮铁骨的陶俑!
我相信父皇们还活着,他们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现人生。那些在垃圾桶里翻捡的拾荒者,也许你们的前身就是嬴政!那些端着大碗在工棚里咥饭的打工者,也许你们的爷爷就是高祖!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长生殿里杨玉环的娇喘低吟,长安城不相信谎言,让我悄声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秘密,你倾慕的姑娘,肯定是玉环的妹妹!
你有时非常疑惑,这座都市由于贪婪而面目全非仰缺失,人跟人之间缺少信任。古城墙在都市迅速膨胀中萎缩,积木般的高层建筑腾地而起,大片的麦田呜咽着后退,甲壳虫般的汽车在高架桥上来回穿梭,各色各样的广告瞪着色眯眯的眼光招徕顾客。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等级森严,大家全都为了一个字眼而互相暗算,那就是钱。
你有时非常失望,这座都市布满了瑕疵和失意,大街上被城管用警棒驱赶的民工,过街天桥上摆小摊的商贩,商店门口散发性广告的学生,一边卖菜一边敞胸露怀哺乳孩子的农妇,夕阳下拖着长长的身影肩扛塑料袋孤独前行的拾荒者,还有身穿黄马褂不停地捡拾人们丢弃的废物的清洁工。
给那些失意者冠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弱势群体。可是你总认为,正是那些弱势群体用他们精瘦的肩膀,支撑起这座都市的脊梁!犹如观音菩萨莲座下的厉鬼,那些压在石头底下的幽灵夯实了这座都市的根基。
也许是杞人忧天,也许你的骨实里填充了父皇的幽灵,也许你过得不尽人意,反正在你的眼里总感觉这座都市摇摇欲坠,大街上一个老妪摔倒了,在要不要扶起来的问题上讨论了许久。医院的走廊里,年轻的妈妈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因交不起医疗费而失声痛哭。那些坐在防弹汽车里,在警车的护送下呼啸而过的权贵们,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沦为阶下囚,新闻里爆料出来的现象触目惊心,仰头看那些写在旗帜上的豪言壮语,你总是忍不住发问究竟是谁赋予那些权贵们随意搜刮、挥霍民脂民膏的权力?
其实有些事不宜深究,这个社会本身就充满矛盾。也许你没有能力改变,不过你也不要过于伤悲,只是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这座都市还是充满生机。未名湖畔那些学子们正在探究,怎样在火星上创造第二个人类;航天城的科学家正在探索架设一座天桥,把地球和月亮连接在一起。每天都有新的科研成果颁布,也许用不了多久,医学家就会给陶俑们安装上心脏,父皇们坐在大学的课堂上,解析生命起源的奥秘,然后驱赶着木牛流马,遨游天堂。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感觉中逻辑有点紊乱,大脑的程序短路。其实你完全可以去竞选联合国的秘书长,这个世界需要重新整合。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怎样,感觉中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可是总有一些殉道者心甘情愿地献身,极端主义者祭出的正是灵魂不灭的神符。
这个世界其实非常真实,就像古城墙那样冷漠而坚硬,不要让别人去怜悯你,失败者永远被人瞧不起,这个世界崇尚实力。站在父皇的俑阵前你思绪万千,假如把陶俑们手里攥着的刀箭全部置换成钢枪,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大家都说你是一尊凶煞恶神,可是我总看你和蔼可亲,数亿年如一日的坚守,为了彰显生命的尊严和普世的哲理
阳婆儿铺下一片温暖,我看见山的缝隙里,走出了你,你的形象没有什么特殊,只不过两只可爱的虎牙从嘴唇里长出来,穿进鼻孔里,前额突兀暴起,那里边一定储藏着用之不竭的智慧,一双小眼睛贼亮,眉毛胡子全部变白。
我毕恭毕敬,垂手而立,我知道遇见了你就意味着什么,早都听说在你统治的王国里戒备森严,你编制的程序逻辑严密,你的电脑里储藏了无数生命密码,你掌控着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死权力,你那里是我们生命的最后归宿。
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传唤一个小人物万不可事必亲躬,你的手下豢养着一大群魍魉鬼魅。可是你居然来了,身边没有带一个警卫。
你招招手让我坐下,伸手在半空里一划,我们的面前立马出现了一桌佳肴,我俩席地而坐,我左右瞅瞅,看山桃花绽开笑脸,柳叶儿泛绿,一江春水在脚下奔腾,远远的什么地方,放羊老汉可着嗓子吼着酸曲。
我手执酒壶,为你斟满一觚酒,单膝跪地,双手捧给你,你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饮酒的姿势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冬日的绵绵长夜,妈妈从炕角的芦席下面,翻出一个小布包,把布包一层层绽开,里边包着我们全家的积蓄,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妈妈小心地从里边取出两毛钱,嘱咐我去村子里的小卖店里为父亲沽酒。
我当时记得一斤散酒六毛三分钱,三两散酒一毛九,树根大叔用提子量了三下,又往酒瓶子里添了几滴,然后给我找回一分钱,嘱咐我路上小心。
我迎着朔风朝家走,走到家门口时遇见了你,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叫阎王,只知道那姓闫的老头无儿无女,你常到我家来蹭饭,妈妈看你可怜,常常给你半拉糜子馍一碗稀粥。你从不道谢,吃完饭就走,常见你蹲在村子里的老槐树下闭目养神,嘴唇蠕动着,说了些什么谁也无法听清。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不喜欢那姓闫的老头破坏我家的和谐和温暖。我怀里揣着三两老酒,我喜欢看老爹喝着酒就着咸菜的那份惬意,妈妈高兴时也会用炒菜的饭勺倒一点麻油在炕洞口点燃一堆麻杆为老爹煎一颗鸡蛋,那时的我依偎在爹的膝盖上,老爹用筷子挑起一点鸡蛋喂进我的嘴里,我砸吧着嘴,浑身感到舒坦。
以后我吃遍全国的美食,却怎么也吃不出娘煎的鸡蛋那份醇香,门开了,我看见了爹的笑脸“闫叔,快进来,大冷的天”!
屋子里燃着一根长长的艾蒿,艾蒿的苦香点燃了我对童年的依恋。那一晚爹跟闫爷爷对饮,我躲进被窝里神色黯然,他们说了一些远古年间的话题,说着说着爹高兴了,竟然跳下炕,亲自为闫爷爷煎了三颗鸡蛋……
第二天村子里传来了噩耗,闫爷爷昨夜被阎王请走了,爹带着我跟闫爷爷磕头,我看见闫爷爷平躺在一扇门板上,睡着了一般。
娘跟村里的几个婆姨为闫爷爷用萝卜白菜做了几碗祭饭,村长提来自家的一只大红公鸡拴在闫爷爷的灵堂前,村子里为几个打墓的每人记二十个工分补助一斤黑豆,闫爷爷下葬那天天飘着雪花,我看见爹挑着祭酒担子,撒下一路纸钱。
这件事不值得一提,灾荒年间死一个人跟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快过年了,娘打扫炕上的积尘,意外发现炕席底下有一只瓜皮帽,娘把瓜皮帽拿起来细看,感觉瓜皮帽是那样的熟悉,突然从帽子里掉下来一沓纸币,那纸币散落在地上,让正在挑水进屋的爹不胜惊奇,爹跟娘同时喊道“闫叔,你的帽子怎么会丢在这里”?
爹跟娘把那沓子纸币数了数,整整二十元另九毛钱十元另九毛在当年属于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能制作一副杨木棺材,可是闫爷爷走时睡的却是一块柳木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