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婆娘一怔,感觉中漏斗子向来逆来顺受,今天这是咋啦,?有点不可思议。老婆娘也是一个知趣之人,知道漏斗子今非昔比,有儿子为他长势,她光着一只脚到门外把鞋捡回来穿上,看漏斗子仍然凶气不减,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漏斗子,你是不是还想把我休掉”?
漏斗子吭哧一声笑了:“老婆子,现今这社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豹子的心思我知道,他既不想休掉板兰根,还想把文秀娶回家”。
叫驴子酒馆的生意冷清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开始重新火爆,这个社会每天都有数不尽的风流发生,谁会介意一个寡妇跟自己雇来的伙计混在一起?女掌柜年翠英脊背上背着自己的小儿子,站在酒馆门口满脸笑容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大热天崔秀章光着上身剃着光头,肩膀上搭一条毛巾,穿一条大裤衩,站在火炉前为客人烹饪,驴肉的香味溢满凤栖街。
这天,叫驴子酒馆来了一位不束之客,客人把草帽带得很低,他进入酒馆找一个角落坐下,引起了年翠英的注意,女掌柜虽然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容,但是凭感觉她觉得是个熟人,年翠英来到桌子前问道:“客人,你想吃点什么”?
客人把草帽取下来放在桌子上,年翠英吃惊地后退了半步,问道:“你可是郭宇村的金宝川”?
金宝川对年翠英一笑,回答道:“正是,我刚从北边下来,打算吃点饭再回村,想不到在凤栖城里遇见你”。
年翠英急切地问道:“怎么就回来你一个?郭宇村其他的男人怎么没有回来”?
金宝川看看满屋子吃饭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俩,他对年翠英使个眼色,答非所问的说:“掌柜的,先来一碗驴肉,再来两个烧饼、半斤散酒”。
年翠英心里忐忑着,为客人把酒饭上齐,然后在金宝川的旁边坐下,一边看着客人吃饭一边问道:“咱村里跟你一起走的男人可都平安”?
金宝川的回答非常简练:“他们至少目前还都活着”。
年翠英还是心有不甘:“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郭全发的消息?去年冬天,不知道哪里吹过来一股阴风,说郭宇村的十个男人全部死光,郭宇村几乎家家都设了灵堂”。
金宝川吃惊地看年翠英一眼,回答得照样简练:“去年冬天转马沟煤矿工人暴动失败了,我从那场暴动中跑了出来,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知道全发还在煤矿上挖煤,就这些”。
金宝川吃完饭以后要付帐,年翠英无论如何也不收客人的饭钱,金宝川瞅年翠英招呼其他客人,悄悄地把饭钱压在碟子下边,临出门时告诉年翠英:“我这次回来有可能就不走了,转马沟煤矿那边一有消息我马上就告诉你”。
年翠英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这么说来全发还活着!假如有一天全发回来看见年翠英跟别人已经有了孩子,那种局面怎样收拾?年翠英对郭全发并无芥蒂,两口子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已经有了五个儿女,他们的大儿子郭文涛已经结婚,假如不是那次东渡,夫妻俩肯定白头偕老,崔秀章不可能插足年翠英的婚姻!
老实说发生这次婚外恋是年翠英主动向崔秀章发动了进攻,二十年前两人就有那么一段难以释怀的旧情,重新相遇时一拍即合,并且很快地有了他们自己的骨肉,两个男人对年翠英来说都很重要,年翠英说不清她更加倾向于谁,年翠英心灵的天枰失衡了,陷入两难之中。
金宝川吃了饭、付了帐,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上了驴尾巴梁,想起用不了多久就能跟妻儿见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一条山路沿着起伏的山壑向前延伸,夕阳西斜,山川里罩上金色的余晖。金宝川归心似箭,健步如飞。他这次返回凤栖,身兼重任,临行前部队首长再三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身份。所以他不能公开在村里露面,只能选择在天黑时分潜伏回村里。
村子跟金宝川一年半以前离开没有什么变化,一条山梁上散落着几十幢茅屋,村子里一片死寂,偶尔能看见谁家窗子上亮着微弱的灯光。金宝川没有走村道,而是选择穿过树林子走小路来到自家门口,看屋子里灯黑着,母子仨可能已经睡觉。金宝川在自家院子门口顿了一下,然后隔着柴门叫着自己老婆的名字尽量小声喊道:“智清,我回来了,快来开门”。
金智清猛一下从炕上坐起,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也许旷日持久地思念,焦渴的期盼给灵魂罩上一层虚幻,金智清仄起耳朵细听,听见了柴门口自己丈夫的叫门声,她一连听了三遍,才迟疑地答应了一声,柴门口丈夫的回答清晰而熟悉:“智清,的确是我,你把门打开,我回来了”。
金智清跳下炕,拉了一见衣服披在身上,匆匆忙忙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的确是自己的丈夫。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金智清一直在梦中漫游,猛然到来的幸福使得她有点眩晕,朝鲜女人喊了一声自己丈夫的名字:“保川,你可回来了,想得我好苦”!紧接着,身子不自觉地扑向自己的丈夫,闭起眼睛失声痛哭。
金宝川把自己的爱妻双手托起,抱着女人回到家中,月光透过窗子射进屋子,看自己的一双儿女还在睡梦之中,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金宝川嗅到了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清香,情不自禁地压在女人身上。
金智清在下边默默地期待,她那片撂荒的土地需要插上犁铧,远别胜新婚,金宝川正当壮年,旅途的劳累一点也不影响夫妻恩爱,随着妻子一声嗲叫,金宝川积攒了一年半的能量开始释放,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亢奋中的男女都在贪得无厌地索取……儿女们醒来了,爬起来看了老爹爹半天,终于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宝川伸展双臂,把自己一双儿女揽入怀中。金智清穿衣下炕,灶火里塞进一把柴,灶口扑出来的火苗映红了智清的脸,她把水烧热,像哄孩子那样把保川哄下炕,一只大木桶里把水倒满,金宝川坐进木桶里边,金智清伸出纤纤玉手,亲自为丈夫洗涤身上的积尘,旅途的劳累被洗掉了,满屋子罩着浓浓的水气。两个孩子爬在炕沿上看着妈妈给爸爸搓澡,感觉中爸爸有点陌生。
金宝山洗完澡,穿好衣服,从褡裢里掏出来一把糖,塞进一双儿女的手中。
金智清透过水雾看着自己的丈夫,这才开始问道:“咱村里其他人回来了没有”?
金宝川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回来,大概住不了多长时间,还要走”。
金智清一顿,一丝阴影从心底掠过,冲淡了重缝时的喜悦,她突然心里一酸,眼泪盈眶:“保川,听为妻一句劝,穷家难舍,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穷窝,再不要到外边去奔波了,回来安心过咱们的穷日子”。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灯芯子突然发亮,两个孩子睡在被窝里津津有味地吃糖。朝鲜汉子侠肝柔肠,把自己的女人拥进怀里,替女人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说出的话令女人吃惊:“不消灭日本鬼子,咱们老百姓就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