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毙板脑的当日,有一个人在自家屋子里坐卧不安,这个人就是李明秋。李明秋清楚地知道板脑失踪已经许多天,也怀疑板脑给稽查队告密,可是刘副军长竟然藏而不露,拿板脑祭刀,杀鸡儆猴,让李明秋和杨九娃暗自吃惊。
看来这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真正的烟土贩子逍遥法外,却拿告密者开了杀戒,这真是一招高棋,让李明秋和杨九娃几辈子也还不清刘副军长的人情债!
李明秋再也坐不住了,从马厩里牵出马,细心地给马披上鞍鞯,然后也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黑色带福字的绸衣绸裤,头戴礼帽,脚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骑马出了东城门外,在仙姑庵下马,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李明秋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焚香叩拜。
仙姑庵何仙姑已经坐化,被何仙姑收为弟子的老尼(豆瓜娘)成为新主持,前来进香的信徒明显减少,可是大殿内却整洁有序,纤尘不染,香案上明烛高照,几盘新蒸的花贡(花馍)供奉在菩萨面前。李明秋叩拜完毕,将一枚银元压在香炉前,站起身打算离去,老尼突然开口说:“施主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稍感惊讶,这个老尼面熟,慈眉善面,费劲思索,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只见老尼从神座下取出一道符,交与李明秋,然后双手合十:“施主慢走”。
李明秋向来不信鬼神,只是把焚香朝拜当作一种消遣。可是那天李明秋疑惑了,冥冥之中看见了何仙姑那似笑非笑的容颜。难道说有什么神灵在暗中教化,使得李明秋突然混沌大开?李明秋把那道符展开,看上面竟然写着两句话:“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吃一碗屙两碗贴了里肉(赔了老本)”。
李明秋不解,用眼睛看着老尼,看那老尼不像是捉弄李明秋之人。老尼看李明秋不走,索性解开谜底:“这道符是仙师坐化前交与老尼,让老尼交与一个李姓之人”……
杨九娃却显得特别激动:“杨某一生活得端直,最见不得坑蒙拐骗之人,当下杨某就想进入仙姑庵,想把那庵庙砸个稀巴烂!香玉死劲把杨某抱住,哭诉道,他爹,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要活命,你跟那个老尼较真不值”。
李明秋发了一通感慨:“自古到大丈夫莫听夫人言,其实老婆的话你有时还不得不听”。
杨九娃话题一转:“我老怀疑何家大姐没死,她就活在我们中间,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躲不过她的法眼”。
李明秋不再言语,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人就是这样,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勤务兵端上饭菜,远没有往日丰盛。郭麻子脸上稍显尴尬:“将就着吃吧,几个月没有发响了,要不是这几百老兵没有着落,郭某早都想解甲归田”。
杨九娃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马驮子上的褡裢里有些零碎银子,郭兄拿上先用”。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自行离了座位,来到院子,从马驮子上取下褡裢,把褡裢背进屋子,往地上一蹲,说:“这些零碎银子足够郭兄用度一个时期”。
郭麻子苦笑:“又让杨兄破费”。
杨九娃不以为然:“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弟兄们把脑袋提溜着干这营生,图的就是痛快,今日有酒今日醉,管他明日喝凉水”!
李明秋接上话茬:“痛快!杨兄,说来说去咱们还没有说到正经话题,你说说,板脑被刘副军长枪毙了,万一板材找咱们闹事,咱们应该怎样应对”?
杨九娃显得非常激动:“我料想板材就不敢来找我!那板脑坏了我的生意,我都想灭他满门”!
李明秋摇头:“杨兄,凡是三思而行,息事宁人。我想,咱们是不是也给板材一些银两,用银钱封住板材的嘴”?
不等杨九娃回话,郭麻子立刻插言道:“万万不可!我说李兄你怎么那样糊涂?板脑又不是咱们三人打死的,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授人话柄,让那板材抓住咱们的证据,进一步要挟,后患无穷。我的意思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跟那板材上什么计较”。
杨九娃还是显得愤愤不平:“想让我给板材一些银两?怂(骂人的土话)都没有”!
李明秋暗自思忖,看来自己的忧虑纯属多余。接着话题一转,又说:“二位年兄有所不知,邢小蛮不日即将大婚,我想你们二人必须前去恭贺”。
杨九娃是个急性子人,当下立刻表态:“邢小蛮也算得江湖上一条汉子,跟我们是一路子人,邢小蛮大婚我们必须前去热闹一番”。
谁知郭麻子却说:“郭某自从东渡失败以后,心灰意冷,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小蛮大婚之日我就不去了,还望两位年兄替郭某遮掩,就说郭某偶感小恙,身体不适”……
杨九娃还想再说什么,被李明秋用眼睛制止,当年的下属如今成为顶头上司,邢小蛮论官衔比郭麻子高许多,郭麻子心里自然有诸多感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郭麻子其所以能够保得住目前的职衔,还是多亏了胡宗南司令网开一面,为的是安慰杨虎城将军的部下,为这支陕西军队挣得一点脸面。
李明秋深感同情地说:“郭兄,我们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不过我还是赞赏杨兄的处世态度,随遇而安,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不管怎么说那板脑仍然是豹子的妻哥,何况两人在一起赶脚,相互间知根知底,板脑被枪毙的当天豹子心想自己应当去笔架山下看看,必要时先找两个人把板脑的尸体掩埋。来到笔架山下时豹子简直惊呆了,只见几十条野狗争食板脑的尸体,那场面惨不忍睹,看一眼让人触目惊心!豹子转身飞快地从笔架山下逃走,来到骡马大店里解下自己的坐骑,快马一鞭,马不停蹄地返回郭宇村。
昨晚一夜承欢,板兰根知道豹子已经饶恕了自己,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男人的恩宠就有点忘乎所以,早晨起来板兰根看见天蓝地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和蔼可亲,她不再邋遢,精心梳理自己,把屋子细心打扫一遍,重新觅回那份属于自己的自信。然后担上水桶,到山泉边去挑水,郭宇村的男人大都不在家,挑水的全都是女人。春天,那眼山泉的水流速很慢,盛满一担水要等待好长时间,板兰根不想久等,独自一人挑着水桶来到老婆尿尿沟。
已经到了初夏,老婆尿尿沟的草坪上开满蓝色的鸡蛋花,太阳暖暖地照着,周围的群山一片翠绿。突然,板兰根简直惊呆了,她看见了自己的亲哥哥板胡脱得一丝不挂,正在老婆尿尿沟的水池里洗澡。那板胡可能也看见了自己的亲妹妹,竟然端直站起来,一点也不遮掩,光身子朝板兰根招手,腿中间的棒棒子端直挺着,拉开了冲锋陷阵的架势。
太阳肆无忌惮地笑着,讥笑这一对痴男傻女。那一刻,板兰根的心在淌血,感觉中无地自容,她扭过头,挑起水桶落荒而逃。发生过的往事不堪回首,板兰根不想再跟亲哥哥纠缠,她必须守护自己跟豹子那份失而复得的感情。踉跄中,不小心摔倒,板胡从身后追上来,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子压在山坡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从身后闪出来,双手举起一根山柴,瞅准板胡的后脑勺子,一下子打得板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