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丢失的东西太多,儿时的记忆早已经撕成许多碎片,随风飘散,只留下一些并不连贯的的瞬间。雨后天晴的日子,我在山坡上漫步,那一排排坍塌的土窑洞激活了我儿时的记忆,信步走进一孔土窑内,惊飞了一对蛰伏在土窑内缠绵的山鸡,突然,我看见了,在土墙的缝隙里,塞进一本发黄的365小说取出来拿在手心,拂去上面的积尘,竟然是一本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翻开书的扉页,一只艳丽的彩蝶翩翩欲飞。
我把书轻轻地合上,在苍老的岁月里搜寻那些泛黄的记忆,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稚嫩的声音跟着老师学唱,你辫子上的蝴蝶结在我的眼前来回晃荡,坐在后排的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悄悄地把你的辫梢绑在桌子上……
下课铃声响了,你从椅子上站起来,猛然间疼得一声尖叫,紧接着我看见你明亮的眸子里噙满了眼泪,从此后你不再理我,让我的心里感到失落,那种失落的情绪稍纵即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忏悔,也没有想过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只记得你的名字叫做彩蝶,我喜欢你轻盈的步履和甜甜的嗓音。
我不知道这是神的安排还是偶然的巧合,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我们一直在一个班里读书,大家平日里不怎么往来,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直到走出校园的那一刻,蓦然回首,才发觉我们在一起同窗九年。
我们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如此而已。初中毕业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断送了我们那一代人继续深造的梦想,我只得回到家里,跟父辈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劳作。我压根从心里就没有想过跟彩蝶有任何联系,因为彩蝶的爸爸是一个吃公家饭的干部,我们中间横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元一九七五年,我背着沉重的包裹从部队复员,不识字的老爹爹把一封信交给我,说我当兵走时有一个姑娘来过我家……我把那封信展开,一行娟秀的钢笔字映入我的眼帘:xx同学,我是彩蝶……
我把信合上,急切地问爹:“你为什么把这封信不转交给我”?
爹的回答让我感到气馁:“那女子太妖,我跟你妈商量,不适合你”……
我不可能对我的爹娘有任何成见,爹爹这一生活得不易。我只是自叹以前我为什么毫无觉察,竟然有一个姑娘将我暗恋……后来,彩蝶嫁给了一个北京知青,小俩口同时被延安一家旅游部门招工,并且有了一个小男孩,那一年延河发大水,彩蝶和她的丈夫一家三口被大水冲走,葬身鱼腹……
我不可能牵强附会,将书中的彩蝶描绘成你,也许你们毫无相干。我只是触景生情,不自然地联想起童年时代的恶作剧……又是一年春日,山坡上的野花竞相绽放,我站在山坡上久久地凝望,祭祀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将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逢,那时的你还会不会记得,你曾经暗恋过的小男孩为了你而一生忏悔?
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货郎骡驹子就跟栽逑娃的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平日里栅栏门前拴两条狗,骡驹子跟村里人也不怎么往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骡驹子充耳不闻,像个独行侠一样独来独往。
郭宇村的大烟种籽是骡驹子提供的,骡驹子也种大烟最多,可是他割的烟土一两也没有卖给张德贵,村里人也不知道骡驹子把大烟销往什么地方,骡驹子照旧每天挑着货郎担子走村转乡,萝卜和白菜在家里精心照看两个孩子,天黑时骡驹子挑着货郎担子从村里走过,让村里的女人们看着眼热,不知道那萝卜白菜使了什么手段留住了骡驹子,使得骡驹子死心塌地地耕耘着女人们的水田,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那一日暮霭初降的时分,骡驹子照旧挑着货郎担子回到村子,只见一个女人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村道中间,骡驹子认出来了,那是水上漂,骡驹子第一次来郭宇村时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骡驹子停下,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问道:“大姐,你想买点什么”?
水上漂嗲声嗲气:“哎呀呀大哥,我比你小许多,你叫我大姐我可承受不起”。
骡驹子前后左右看看,看家家屋顶的炊烟在村子的上空汇合,空气中弥散着湿漉漉的水气,村子的上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村道上空无一人。心里头开始冒烟,那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胸腔里揣进了兔子,咚咚挑个不停。他从货郎担子里抓了一把冰糖,在给水上漂冰糖的瞬间摸了一把水上漂的前胸,那水上漂一点也不躲避,反而向骡驹子投来一瞥媚笑:“哥吔,你黑地里到我家来,我给你留门”……
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骡驹子终究没去,他不是不想而是有点胆怯,跟一个女人睡觉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骡驹子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况且栽逑娃的两个女人轮番进攻,每天晚上都弄得他筋疲力尽。他不愿过多地沾花惹草,骡驹子心怀更大的野心。
大雪飞扬的早晨,一个身影从树林里闪出,敲响了骡驹子家的柴门,两条狗不停地咬着,骡驹子撕开两个女人的搂抱,穿起衣服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已经死了半年的豺狗子。这才是真正的豺狗子,骡驹子心明如镜,只有骡驹子知道豺狗子没死,是骡驹子给豺狗子指了一条生路,他感觉豺狗子给日本人办事很危险,说不定那一天丢了性命,骡驹子协助豺狗子制造了豺狗子已死的假象,然后唆使豺狗子远走长安隐藏,等到烟土收购时再让豺狗子回来,两个人计划卖了烟土以后远走四方,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名埋姓,快快乐乐度过一生。
两个人的计划只有骡驹子和豺狗子知晓,骡驹子对两个女人都没有告诉。只要有钱就有女人,骡驹子只是把萝卜个白菜做为他暂时的栖身之地。张德贵开始在村里收购大烟时骡驹子拒心里头有点不舒服,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知道他跟豺狗子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是骡驹子的大烟一两也不卖给张德贵,骡驹子遵守他跟豺狗子达成的契约,这些烟土是他们两个人的。
骡驹子毫不相让:“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再谈生意,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恕不奉陪”。说完骡驹子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烂窑。
几个汉子想冲上前去把骡驹子抓回来,被头领拦住:“让他走吧,这条汉子不好对付”。
骡驹子回到自己屋子里,关起门来细想,这伙杆子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样子那豺狗子受这伙杆子们控制,行为做事并不自由。那么这伙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又怎么能跟豺狗子混在一起?乱世出奇事,这世道乱糟糟,从今往后对谁都不可以相信。
其实那骡驹子早都知道,两大瓮烟土放在家里并不安全。骡驹子早都防备着,防备有人谋财害命,家里的两大瓮烟土已经全部转移到村外的一个山洞,豺狗子看见的那两瓮大烟上边只有薄薄的一层鸦片,下边全部装满两大瓮谷糠,谁也不知道骡驹子做了伪装,骡驹子做了大半辈子货郎,心眼越来越稠,他不打算算计别人,但是必须防备别人算计他自己。
硬汉是装出来的。骡驹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武功,刚才在烂土窑里的一出戏演得天衣无缝,骡驹子实际上唱了一出空城计,到让那些杆子们望而生畏,事情过后他当真有些后怕,假如那些杆子们一哄而上,他将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