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牡丹红照样被请去唱戏,戏散场时灯头照样雇了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走,看戏的人都已经散尽,凤栖街一片清冷,突然间那些抬轿的人把轿子抬上猛跑起来,西城门自然打开,轿夫们把牡丹红抬出西城门外。凤栖城西门外是一道沟壑,山沟内树林茂密,树林里有郭麻子的驻军,不用说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了军营。
自从牡丹红在凤栖街重新走红以后,郭善人心里就清楚,总有一天牡丹红要遭遇不测。那天晚上牡丹红一夜未归,第二天早晨济世堂照旧开门,郭善人坐在药铺里强装镇定,等待着有关牡丹红走失的消息。中午时分李明秋从郭团长官邸出来,到药铺里对郭善人说:郭团长答应协助寻找牡丹红。
郭善人一声苦笑:不用寻找了,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过了大约十多天,铁算盘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敲门,对于药铺来说,半夜敲门属于正常。铁算盘取下顶门杠,开门一看,只见药铺的台阶上睡一个死人。这也不足为怪,常有那些无家可归的要饭吃病死街头无人问。借着星光他瞅了那死人一眼,马上吃惊地大叫起来,这不是牡丹红是谁?!
原来,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军营以后,糟蹋了十多天,一直糟蹋得牡丹红奄奄一息,才把牡丹红抬来放在药铺的台阶上,故意敲了敲门,然后扬长而去。
郭善人也起来了,不惊慌也不伤悲,跟铁算盘一起,把牡丹红抬进药铺,看那女人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眼角有泪珠滚出。
不管怎么说,牡丹红是孩子他娘,郭善人从一开始就清楚,跟牡丹红睡过觉的男人无数,他没有资格嫌弃。十多天后,牡丹红逐渐恢复过来。郭善人把李明秋跟铁算盘叫到一起,对他俩说,凤栖街他郭善人也无法再呆下去了,打算带着牡丹红重回郭宇村,他想把药铺彻底盘(卖)给李明秋,想让李明秋再付给他一些银元。
李明秋不想趁人之危,劝说郭善人:你再想想,开弓没有回头箭。郭善人说,他想过了,决不后悔。
谷椽对棒槌产生了厌烦。不等那些去长安赶脚的人返回,便回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过几天谷檩从长安回来了,见了哥哥首先问道:棒槌在家里过得怎样?谷椽无法对弟弟说出棒槌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只能哀叹一声,便不再言语。谷檩以为棒槌遇到了什么不测,双手摇着哥哥的胳膊,大声问道:哥吔,棒槌究竟怎么了你给咱说清!谷椽被逼无奈,只得把他回家时看到的场面说了出来。最后,谷椽劝说弟弟:咱俩好好挣钱,争取明媒正娶每人娶一门媳妇。
谁知那谷檩毫不在乎,他诘问哥哥:扳起指头数数,郭宇村的女人那个正经?哥吔,你不要那棒槌我要,女人只要能生孩子能做饭就行。
谷椽把身上的银元全部掏出来交给弟弟,说:弟吔,你既然想跟那棒槌过到底,就回郭宇村去吧,不要再离开棒槌,你一离开她,她说不定就做了别人的女人。
谷檩有点吃惊,问哥哥:这么说来你给那棒槌没有留钱?
谷椽说:你赶快回去吧,过年时我回家来看望你们。
谷檩没有心思赶脚了,撩开大步回到郭宇村,只见屋门锁着,棒槌已经不知去向。他向疙瘩娘打听,疙瘩娘说,棒槌今早刚走,她看那女人朝黄河渡口去了。谷檩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朝黄河渡口撵去,赶到黄河渡口一看,棒槌坐在黄河岸边的石头上正在流泪,旁边放着一个包袱。
谷檩在棒槌身旁坐下,棒槌回头一看是谷檩,即刻抱住谷檩大哭。谷檩替棒槌擦去泪水,对棒槌说:棒槌,咱们回村。棒槌反问谷檩:你哥不要我了,你肯要我?谷檩点头:从今往后我不再离开你。棒槌继续问道:你不嫌弃我跟别人睡觉?谷檩说:我想,那不是你真心愿意,假如有吃有喝,你也不会作践自己。
黄河封冻了,远远看去,像一条白色的链子,棒槌用手指向远方,对谷檩说:谷檩,你看那是什么?谷檩看见了两只麋鹿正在冰封的河中心交颈……那肯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它们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彼此间的爱慕。棒槌爬在谷檩的肩头,呢喃低语:谷檩,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一定为你生一大堆儿女。
冬天的太阳像只蛋黄,散发不出一点热量,谷檩看棒槌冷得发抖,脱下自己的羊皮大衣给棒槌穿上,棒槌又害怕把谷檩冻着,把羊皮大衣脱下来给谷檩披上,谷檩把棒槌搂在怀里,两人相拥着回家,回到家里谷檩对棒槌说:我来烧火,你给咱做饭。棒槌搬倒米缸让谷檩看,原来米缸底朝天,家里已经断了炊烟。
谷檩走出屋子,家家茅屋顶上的炊烟直直地升起,一群狗在场院里撒欢。弟兄俩常年四季在外边揽活,挣点钱顺手花完,不像村里人家家都种地,家无存粮,你让棒槌在这个家里怎么生活?谷檩从怀里掏出一枚温热的银元,来到疙瘩家,要疙瘩婶给他籴一些小米。
疙瘩婶说:疙瘩跟他爹常年在外,我家粮食也不多,我不要你的钱,给你借一升米,你先吃,咱村里豆瓜家跟板脑家有存粮,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粜给咱。
谷檩端着一升小米回家,棒槌接过小米倒进锅里,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棒槌一边做饭一边说,明年一开春,她就打算上山开荒种地。农家不种粮食不行,棒槌听老年人说过,遇到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谷子……
吃完饭两口子刚睡到炕上,就听到窗外猫头鹰在叫。棒槌翻身把谷檩抱紧,嘴搭在谷檩耳朵边悄声说:那不是猫头鹰,那是狗剩,每天黑地里狗剩都爬在窗外,学猫头鹰叫唤吓唬她。谷檩心里明白了,原来这狗剩借弟兄俩不在家,天天都来调戏棒槌,想那棒槌一个女人家,拿狗剩能有什么办法?看来哥哥错怪了棒槌。谷檩悄悄下了炕,开了屋子门,一下子把狗剩从身后紧紧掐住。狗剩一整天都在瓦沟镇瞎逛,刚回到屋子里,不知道谷檩回来,又想占棒槌的便宜,于是便爬在棒槌的窗子外学猫头鹰叫唤。猛然间有人把狗剩从身后掐住,把狗剩吓得魂飞魄丧,他都来不及回头,一下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稀屎拉了一裤裆。
谷檩把狗剩放开,在狗剩尻子上踢了一脚,骂道:狗剩你他妈的活腻了,竟敢在爷的头上撒尿,爷今黑地里要你的鸡巴剁下来喂狗,让你做个太监!
那狗剩爬起来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连连告饶:谷檩爷爷,狗剩再不敢了。谷檩猛然间嗅到一股酸臭味,捂着鼻子吼道:还不快滚!
谷檩回到屋子刚睡到炕上,又听到屋顶悉悉索索,原来是两只老鼠打架。心想棒槌一个人在这样的破屋里生活,每天要忍受多少磨难?他把棒槌抱紧,感觉来那女人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栗,女人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谷檩的爱抚。风掠过山脊,发出尖刺的呼啸,野狼的嚎叫和狗咬声连成一片,给这冬天的山村平添了几多恐怖。谷檩翻身进入女人的体内,女人伸出两条胳膊把他箍紧,用舌尖在男人的胸前翻耕,声调里含着某种渴望:谷檩,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