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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知你的精灵是由石头进化而成,是父亲赋予你鲜活的生命,妈妈用树叶将你喂养,你舒展四肢,在树林里穿梭。

是谁将一绺红头绳,系在麋鹿的脖颈?遥远的天际,唢呐声声,我看见了父皇迎娶母后,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全世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赶来庆祝,我喜欢你穿上红绫袄儿扎着红头绳的羞涩,我愿你骑在毛驴背上,我手执红柳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头……我看见了树林深处,公鹿跟母鹿正在咬颈,他们的儿女站在身旁,昂起头注视着父母。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看见墩子叔站在我的身后。昨夜里睡得太晚,早晨起来时不忍心将墩子叔叫醒,一个人来祭祀我的父母。可是墩子叔也许早都来了,就站在我的身后。

要下山了,墩子叔一脸失望,难掩依依不舍之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要我到城里的照相馆替他翻新一张。他说,他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很久,他想临死时把菜花的照片拿上,以便到另一个世界时去寻找。

我把照片接过来细看,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的妈妈!

郭麻子的队伍南撤时,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染成黄色。一辆牛车在田间小路碾过,扬起一路黄尘。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叫,显得有气无力。

豆瓜娘站在村头的土坎上,久久地张望。风掠起满头华发,岁月的犁铧把脸颊犁出一道道沟壑,褴褛的衣衫包裹着孱弱的躯体,眼神无助而茫然,好似一尊塑像。

远远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闷响,那是黄河在吼。风掠过山村,谁家的门板在咣当。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刺破黎明的死寂,良田爷慌慌张张地跑出村子,对着豆瓜娘大声地喊着:豆瓜娘,豆瓜媳妇生了!

豆瓜娘浑身一激灵,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双小脚不停地转换着,好像不是再走,而是在飘。初春的早晨那哭声显得格外嘹亮。狗不再咬,风显出疲态,灰蒙蒙的天上飘起了雪花。谁家茅屋顶上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喜鹊夫妻在对唱。

豆瓜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只见全发嫂子已经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媳妇身上裹条棉被平躺在土炕上,眼里含着泪花。

全发嫂子就住豆瓜家隔壁,睡梦里听见豆瓜媳妇在大声呻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风风火火来到豆瓜家,看见豆瓜媳妇下身一片洇湿,羊水已破,临产前的沉痛使得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然而婆婆却不在家。自从豆瓜父子被郭麻子掳走以后,豆瓜娘几乎每夜都睡不着,天不明就爬起来,到村口的土坎上张望。幻觉中她的儿子和丈夫就在今早归来,那种期盼刻骨铭心,能使石头落泪。

全发嫂子顾不了许多,手脚麻利地安顿豆瓜媳妇平躺在炕上,双腿刚刚弯曲,就能看见新生婴儿黑黑的头发。孩子刚刚出世,就不甘寂寞地大声啼哭,是个男孩,郭宇村又喜添新丁。全发嫂子用一把剪子剪断脐带,刚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娘就回来了。全发嫂子又帮豆瓜娘把孩子的胎盘塞进炕洞,打扫干净炕上的血渍。看着一切都安顿好了,全发嫂子打算离去。豆瓜娘一把拉住全发嫂子的衣袖,不让她走,说:就在家里吃饭。

全发嫂子无奈地笑笑:炕上还有一堆娃崽,谁喂他们?

豆瓜娘不再挽留。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满屋子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孩子睡着了,平躺在豆瓜媳妇的身旁,豆瓜媳妇瞧一眼睡在身旁的儿子,咧嘴笑了,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对酒窝,一双毛眼发亮。

掀开瓦罐盖子,豆瓜娘舀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麦面,开始给豆瓜媳妇做饭。山里人不种麦子,土地都在山上挂着,种下麦子很少有收成。眼看着豆瓜媳妇的肚皮在一天天胀起,豆瓜爹背着褡裢,装上二斗谷子,步行三十里路来到瓦沟镇,换回一斗麦子,磨成面,攒到瓦罐里,静等着孙子出生。

可是就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天,整条村子遭到了郭麻子队伍的洗劫,一条麻绳把十六个年轻人拴在一起,用枪口顶着男丁的后脑勺子,来到黄河岸边,上了船,朝山西方向开进。豆瓜爹本来没有被抓,可是老人放心不下豆瓜,就那样一直跟在队伍后边走,一边走一边哀求长官放了他的儿子。长官不耐烦了,索性连豆瓜爹一起逼上船,做了郭麻子队伍的伙夫。

郭宇村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龟缩在自己家里,坐在热炕上,盘算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因为郭麻子临走时曾经说过,他不是抓丁,而是征这些年轻人去当挑夫,只要把部队送到目的地,他立马就放这些挑夫回家。郭麻子在瓦沟镇一带还是有些名声,这支部队原来隶属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被改编,郭麻子的部队奉命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去跟日本鬼子打仗。

豆瓜娘一边和面一边在心里嘀咕:算日子豆瓜媳妇还不到临产期,这孩子究竟是早产还是……她不敢往下想。郭宇村除过郭家是老住户,其他人家都有一段逃荒落难的经历,大家的家世很难说清,说不定一男一女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一起就成了一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用笑话谁。可是豆瓜娘却心有不甘,当初豆瓜爹把豆瓜媳妇捡回来时,豆瓜娘就老大不愿意,那女子长得跟妖精似地,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主。

谁知道豆瓜老没出息,一见那个女子就喜欢得不行,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粘在一起。老两口没法,只得设了一桌酒席,请了村里几个长者,算是给豆瓜结婚。

那媳妇结婚不久肚皮便鼓了起来,经常挺着个大肚皮站在自家茅屋的门前,嘴里不断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村里的青皮后生从豆瓜媳妇面前走过,总要打情骂俏几句。豆瓜媳妇对谁都绽开一张笑脸,一张薄薄的樱桃小口好似刀子一般,骂得那些青皮后生们好开心。为此豆瓜娘曾经对豆瓜说过,要豆瓜管管他的媳妇。无奈豆瓜宠着媳妇,在媳妇面前跟龟孙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豆瓜媳妇已经饿得等不急了,强撑着坐起来,身子靠在炕墙上,看婆婆把面下到前锅里,后锅里倒进一滴麻油,熟了一点葱花,顿时,满屋子香味四溢。豆瓜媳妇咽了一口口水,门被悄悄地推开,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豆瓜娘把狗撵走,关上门,把面捞进碗里,调好,端给豆瓜媳妇,这才有机会爬上炕瞧一眼刚出世的孙子。这个孩子看似在娘胎里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早生。豆瓜媳妇只顾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转瞬间已经碗底朝天。她瞅瞅锅里,张嘴说:妈,再盛一碗。

豆瓜娘被一种情绪捕获,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装着没有听见,眼闭着,没有动弹。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点也看不清婆婆脸上的容色。看着婆婆躺在炕上没动,还以为婆婆很累。好在锅台紧靠着炕,伸手就能够着锅,豆瓜媳妇便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对婆婆说:妈,你也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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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的寡妇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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