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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麋鹿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转瞬间第二只小鹿已经脱离了母体,鹿妈妈伸出长长的舌头,舐着小鹿身上的绒毛,出生较早的小鹿已经站立起来,靠在妈妈身旁,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摸摸小鹿,墩子叔伸手把我拦住,大声呵斥道:“站远点!那母鹿以为你要伤害她的儿子,会跟你拼命。”

我猛然觉得,人跟大自然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一条无形的生物链连接着世间所有的生灵,火光血色之中,奉献跟索取相互间平衡,不光人懂得爱,所有的生灵都有感情,当觑透世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岁月不会变老,生命靠信念供养,永恒。

转瞬间雨过天晴,斜斜的太阳射进土窑内,增添了许多温馨,今天运气真好,悟出了些许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悟,猛然间,对面山峁上,传来了呦呦鹿鸣,墩子叔说,那是一只公鹿,在呼唤他的伴侣。果然,土窑内的鹿妈妈听见了对面山上的鹿鸣,也不管不顾,仰起脖子,发出了呼唤同伴的叫声。

下过雨的山路还很湿滑,我们无法行走,只得赖在土窑内,听一对情侣隔山传情,那公鹿等不急了,竟然出现在窑洞门口。墩子叔突然说:“四七年跑胡宗南时,你妈妈从陕北逃难到咱村,就住在这烂窑内。”

这老家伙,提那些陈年旧事作甚?我说:“咱走吧,不要影响人家夫妻相会,况且,鹿爸爸还没有见过他的儿女,心里一定非常着急。”

墩子叔不但不走,反而迎着夕阳坐下来,解开衣服纽扣,裸露出爬满枯藤的前胸,继续说:“那时节,你妈妈前额留海下一双毛眼怪疼人的,两根辫子掉在尻蛋子上,走路时奶子颤颤地,让人看着眼馋。”

这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可我又不能发作,只能哀求道:“叔哎,说些好听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墩子叔索性把鞋脱下来,抠着鞋上的泥巴,神色有点黯然:“都一把年纪了,说说怕啥?一同来咱村逃难的还有几个人,那几个人跟你妈是亲戚,据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介绍,你妈妈是他的妹妹,好像死了男人,想在就近的地方找个对象,随便打发几个小钱就行,大家捆在一起担心都活不下去”。

这个故事我听过,妈妈不知给我说了多少回。外婆、舅舅、姨姨跟姨夫以后都在西安安了家,就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凤栖,好像父亲给了舅舅十块银元,父亲就跟妈妈成了亲。

墩子叔继续说:“其实,十块银元我也能出得起。你妈妈嫌我有儿子,最后跟了你爹……”

上了斜坡,蓦然回首,看见麋鹿一家四口站在土窑门口,向我们点头,那意思分明在说,欢迎客人再来……

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天上的流云迅速分化组合,变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一道彩虹飞架,看那墨绿的群山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恍惚间来到了天上人间。

我看见你从虹桥上走来,长发随风飘逸,脸颊上绽开笑靥,竹篮里盛满鲜花,一簇簇树叶将你妆扮。我的心因你而起皱,转瞬间波涛连天,感觉中肋下生翼,只想飞到你的身边,可你始终跟我保持着那一段不即不离的距离,让我用一生的精力追赶,我知道你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我还是痴心不改,也许用不了多久,我的**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我的灵魂永在,我知道你是山的精灵,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瞳仁里的那一缕炊烟,我是你根下飘落的那一片树叶。

墩子叔亮开嗓门,唱起了那只有大山才能听得懂的歌,脚下的土地随着歌声起舞,夕阳挂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村口的歪脖树上,一大群鸟雀子在举行集体婚礼,相互间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题。

那一年,我就是在这里跟你分手,踏上了人生的征程,你送我一本红宝书(**语录),一张你的玉照。书的扉页写着:永远将我等……可是五年后我从远方归来,你的怀里,却有了别人的骨肉。我没有怨恨,没有嫉妒,把对你的那一份痴恋,化作永恒,然后,耕耘属于我自己的岁月,看那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瞬间,岁月变老了,太阳长出了胡须,而你,却还是当年的你,在山的皱褶里,绽放笑容。

突然,斜刺里冲来一条带着锁链的狗,那狗直奔我而来,差点咬住我的裤脚。墩子叔一声大喝:菜花,不得无理!狗便乖乖地停下,跑到墩子叔跟前,对墩子叔摇着尾巴。我吭哧一笑,眼睛里蹦出了泪花。我知道,金寡妇就叫做菜花,行将就木之人,还惦记着他曾经热恋过的对象?

我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住队工作组认定墩子叔跟金寡妇伤风败俗,活活拆散了这一对鸳鸯,儿子嫌墩子叔给他丢脸,把当年五十多岁的老爹爹打发到水利工地上,腊月天,墩子叔背着铺盖回家过年,路过金寡妇家门口,门虚掩着,墩子叔推开门进屋,只见金寡妇已经悬梁自杀……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人们相互间没有信任,只剩下无端的猜忌和恶斗,人死了还要召开批斗会,说那金寡妇对社会主义充满仇恨,自绝于人民。

漆黑的夜晚墩子叔一个人走进金寡妇的茅屋,划一根火柴,将屋子点燃,熊熊大火燃烧了半夜,村里人爬起来看着那大火一点点熄灭,奇怪的是,墩子叔竟然没有被大火烧死,从大火里走了出来。

墩子叔脱下自己的衣服,看大山的脊梁上爬满了道道沟壑,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生命的汁液将那褐色的土地熏染,枯死的枝桠上长出了片片绿叶。墩子叔抚摸着狗的头,说出来的话带点忧伤:我想快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菜花。

落日撞在山巅上摔得粉碎。好似谁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推倒,山沟里流光溢彩,一幢幢宫殿似隐似现,我看见你衣袂翩翩,站在云端,偷窥人间。

原指望祭祀父母后当天就返回城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我留在山上。墩子叔一脸坏笑:“怎么样?人不留人天留人,我可不指望让你留下”。

这老家伙,本来就不想让你走,得了便宜卖乖,还说风凉话。

蘖朽的栅栏,倒塌的茅屋。但是村子里生机盎然,并不荒凉,墩子叔把几乎所有遗弃的场院全部翻耕,种上了蔬菜和庄稼,实在种不过来的地方,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

我认识你,黄的叫做打碗碗花、金银花、豆蔻花,蓝的叫**蛋花、牵牛花,红的叫**冠花、月季花、胭脂花、指甲花、山丹丹花,还有那蔷薇花、开在路边的车钱花、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牵手走过红尘俗世,你的花季留下了我的足迹,树墙遮掩了天的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将我们偷窥,那是一次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我把犁铧插进你的田里,耕耘属于我们的天地,一对粉蝶飞落在你的眼睫毛上,扑簌簌颤栗。

父亲肩膀上驮着我,走过山的脊梁,耳边传来了妈妈的歌:

咱二人好比一咕嘟蒜

一搭哩生来一搭哩烂

一搭哩死来一搭哩埋

一搭哩上了望乡台……

我看见父亲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嘴角有幸福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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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的寡妇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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