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闯进来的小人儿正是绿珠儿,自从董平等人回了燕临,绿珠儿与阮沥二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这几日冯玉书不在燕临,绿珠儿便整日来找阮沥,董平也是见怪不怪。
董其昌看清这小丫头是终日来府衙的绿珠儿,也不好再沉着脸,他自个儿找了个台阶道:“行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绿珠儿对他吐了吐舌头,又回头对阮沥道:“阮姐姐,前两日我说的事有缓了,你快跟我回书院一趟。”
阮沥听罢一喜,但她仍是将喜色压下来道:“等会儿,我先给董大哥好药。”
绿珠儿瞥了董平一眼不耐烦道:“你这样天天伺候他,非把他养的越来越跋扈,不消得管他,你先随我走。”
董平见状道:“去吧,董师爷来了,麻烦他片刻功夫变成。你终日待在这府衙里,也该出去转转。”
董其昌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妹子,过会儿我给董公子找个大夫来,你也该歇歇了。”阮沥听罢,神色有几分动摇,绿珠儿干脆一把将她拉起来,不由分说的往屋外走。阮沥又赶忙嘱咐了董其昌一些事宜,待他一一应允后,阮沥才随绿珠儿而去。
当二人一走,董其昌便对董平笑道:“董老弟,你瞧,十筋十骨大补汤。喝一口,是既壮阳,又补血。”
董平嗤笑一声道:“我看董师爷气血虚浮,最需这药补肾。”说罢,董平合起衣服,又吹了个呼哨。不到片刻,便听得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董平直起身道:“我这伙计憋坏了,我得带它出去散散心。”
董其昌闻言赶忙制止道:“董老弟万万不可,你这伤还没好,可受不起颠簸。”
“有劳董师爷费心了,等会儿阮沥回来了,还得靠董师爷应付着。”董平耷拉着胳膊,已来至门前。他话音刚落,董其昌便看看不到了他的人影。
董其昌摇头无奈道:“这小子,这么好的汤,你不喝,我喝!”
且说董平骑着骆驼一路在城狂奔,迎面而来的清凉雨丝噼啪打在他脸,反倒让他大呼过瘾。
街行人分分驻足观望,董平这人不稀,倒是他坐下的骆驼是个稀罕东西。忽而有个佩剑的男子拦在了董平前方,他抽剑一指董平道:“喂,赶路的!你这骆驼我要了,你开个……”
那人话音未落,便觉得一道黑影从他头一闪而过。他正欲发火,却见前方早没了董平的影子,而他手的剑,也断成了两截。
一说起骆驼,便得提一句库尔班几人。却说几人将董平等人一路护送回燕临后,便披星戴月,又连夜赶回了大漠。这原的情形他们已探了清楚,如今大宋各地发洪水,流民失所,处处是空城。他们绿洲人此时迁移至原,倒是个好时机。
董平一路出了城,往半拦沟子而去。如今燕临外客聚集,这半拦沟子为了招揽人骚客前来,也换了个雅的名字,抱月潭。尽管如此,当董平一路赶到时,抱月潭边,仍是只有一人。
细小的水珠落在潭水里,泛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一根鱼线落入水被涟漪撞的七扭八歪。
董平下了骆驼,大声道:“你这样能掉的来鱼么?”
“我若掉不来鱼,那前阵子我掉来的鱼,莫非进了狗肚子?”
董平闻言一笑,他暗道这张伯熊怎么说话也如此粗鄙了。董平缓步走过去,便听得张伯熊开口道:“这雨天,鱼儿才抢着咬钩呢。你瞧,我这不是已掉来一条大鱼吗?”张伯熊说罢,还指了指一旁的鱼篓。董平探身看去,鱼篓空空如也,但借着鱼篓的粼粼水光,他倒是看到了自己的脸。董平失笑道:“多日不见,张大人倒是学会逗闷子了。”
说完,董平坐下捡起个石子,噗通一声丢入了水里。一群聚在张伯熊钩前的鱼儿,哗的一下便被吓得一哄而散。
张伯熊一捋胡须,也不恼,反而是笑道:“怎么,一练不了武,便闲的没事干了?”
董平颦起眉头,佯装无奈道:“你命老董放在我屋里的那几本书我可是还没看完,怎能谈的闲?”
张伯熊颔首道:“知道读书不错,《连山》《归藏》《易经》《后汉书》……都不得不读啊。”
董平左右巡视了一圈,问道:“老李呢?”
“走了。”
“送死去了。”董平一声叹息,张伯熊则淡然道:“李匪的路不是他自己选的,但他却不得不去做,他空有一身大修为,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数。如此看来,修为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
董平晓得张伯熊是在宽慰自己,但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想他在出燕临时,还在与李匪在抱月潭练刀饮酒,但短短数十日,已是物是人非。
“修为不能,但权势可以。以张大人的身份,怕是随便打个喷嚏,都会有有无数高手前赴后继的来为您擤鼻涕。”
张伯熊闻言赶忙吼吼一笑道:“别捧杀我喽,你再捧杀,今日也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出半个字。”
董平哑然,他话还没说两句,被张伯熊给看穿了心思。这多少令他心里有一些不痛快,不怕糊涂人,怕明白人装糊涂。
“这倒是,张大人天天躲在这半拦沟子里钓鱼,日子过得多惬意,这江湖的闲事自然是不愿意多管的。”
张伯熊听罢,微笑道:“府里的监军想夺我军权,通判呢,则想分我政权。至于辽人,更是想把我整个踢出北莽,你说我不在这里钓鱼,还能去哪儿?”
张伯熊树大招风,但董平也没想到他此时处境会如此艰难,他不由得试问道:“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张伯熊略有不屑的朗声笑道:“哈哈,董平,我可不是要保身。而是在与他们争,在与他们斗!”
“要是说钓鱼,你倒是一把好手。”董平揶揄道。
张伯熊也不在意,他缓缓道:“他们想跟我斗,想跟我纠缠,我偏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只要我不想与他们纠缠,那他们便永远只能被迫去与我的手下纠缠。只有抽身而去,才能放心将自己的手脚泡在水里。董平,你虽然聪明,但却还嫩的很。若有一天你到了最为诡诈的庙堂之,你面对的可是要我还难缠的对手。到时你切要记住,在面对斗争时,一定要置身事外,但你的眼睛却要死死盯着他们,你的影子要永远在他们身后盘桓。言谈要密,密不透风。行事要混,混水摸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董平收起了笑脸,他仔细琢磨着张伯熊的这番话,初尝辛辣,入喉醇厚,回味悠长。
“庙堂?在江湖混,混的再厉害,也不过是浅塘里的大泥鳅。泥鳅能蹦哒龙门吗?”
张伯熊像是没听到董平的喃喃自语,突然,他大呼道:“瞧,鱼钩了。”
在抱月潭又滞留了片刻,董平便往城赶了。往回走时,骆驼便行的慢了不少,它在大漠野惯了,这一出来,哪里还愿意回去再被圈在马厩里。
董平见它不愿意走,也不难为它。
“咱们再歇片刻,你去溜达半个时辰,但半个时辰后,你必须得跟我回城。”董平下了马,摸着骆驼的脖子,对它好言商量道。
骆驼好似听懂了董平的话,它欢快的叫了一声,便迈开蹄子向远处跑了。
董平笑笑,他瞧不远处有个茶舍,自觉有些口渴,便迈开步子往茶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