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都是贵人
说起那会儿的村儿里,好的坏的,什么事儿天天都有,甜的辣的,时刻五味杂陈。就拿村儿里这帮靠拼缝儿讨生活的主儿来说吧,十之八九都是皮包公司起家,别说是大库了,有些公司连固定办公地点都没有,真是夹着皮包满世界乱窜,公章财务章法人名章支票发票进账出账统统都在一个包包里装着,什么酒馆儿办公啦,马路牙子办公啦,这种流动办公的皮包公司在村儿里当时占有不小的比例。
沈总这路人就属于流动办公集团的一员。
说的这么热闹,沈总到底做什么营生的?
简单的讲,沈总这路人从事的营生就是钻国家财税制度的漏洞。说同宿点儿,就是倒腾各种票据,小到各种零售业服务业的发票,大到国家命令严禁的增票。那时节的村儿里,倒腾小额发票的可谓是遍地开花,每天每时每刻,只要人们从村儿里经过,耳边除了不绝于耳的卖盘,就是不绝于耳的发票。
方保健能降下身段儿与沈总这路人同流合污,除了两种人从本质上有很多大共鸣性外,更多的则是利益方面的相互需要。
皮包公司有个共同的特点:自己绝对没有存货,基本上都是在上下家儿之间打时间差,玩儿短平快,在上家儿给出价格的基础上,找下家儿补齐儿,或者在下家儿那儿往回找补。赚的就是上下家儿之间的那点儿差价。这个就叫做拼缝儿。拼缝儿这种活必须是批发,单件零售的话一定得是大宗的,比方说服务器啦,工作站啦之类的大宗单机,拼缝儿的中间商们才有利可图。
方保健被愣总一脚踢出来后,正八经儿开始单干的第一单是跟大高庄儿的孙策孙总做的。
大高庄儿在村儿南边,离着村儿南口还得走上一阵子,那会儿村儿的四面八方,像模像样的公路不多,不少地方还是土道儿,一到春天夏天,不是飞沙走石就是人造沼泽,为了逃避工商税务等衙门口儿隔三差五的盘查,不少有点儿规模的公司都从村儿里转移到了周边的村庄里,这些村庄四面儿都是耕地,进出全靠贯穿全村儿的一条路,相对隐蔽,如果有衙门口儿的人来查,那些心里有鬼的家伙立刻就能从村子的另一头望风而逃。
这位与三国名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儿的孙总从前也是靠倒买倒卖发的家,有了点积蓄后,打算把买卖往大了发展,但是,扩大经营就意味着财税方面也要相应有所增加,尤其是进出口这一项。
当初,不少如孙总这号儿的小倒爷出身的村儿民都在挖空心思偷漏税,自己出面吧,太扎眼,回头被查到了,连个退路都没有,找混混儿吧,又担心被对方黑吃黑给卖了,也很纠结。沈总那路人正是就着孙总这路人的萌发崛起的,沈总的公司在当年的村儿里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在广大偷税漏税大户们心里,是一块响当当的牌子。
也搭着沈总们贼胆儿有点忒大,什么票都敢倒腾,因此,沈总公司的业务络绎不绝,公司人手一部大哥大几乎每分钟都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创世达迎来的第一单正式的生意是三个来自西北边陲的客户。
这三位跟村儿里来来去去转悠了好些日子了。
别人都是货比三家,见好就收,他们三位是货比无数家,见好不收,还在玩命儿的跟大家压价儿,搞得后来全村儿都知道他们仨了,因为这仨主儿手头已经掌握了全村儿关于某型号设备的基本市场价格,三个西北汉子拿着第一家儿的价格去压第二家儿,最后压了一圈儿又回到了第一家儿……
全村儿当时就窜儿了!这不是坑全村儿的爹么?!哪儿有这么办事儿的,差不多就得了呗,还蹬鼻子上脸了……这等没羞没臊之徒就欠收拾!于是,一夜间,全村儿配合默契的统一了口径:没货了。只要是这三位来询价儿,就仨字儿:没货了。要是有其他客户咨询或者选购,直接拉到某某的大库去,给钱拉走了事。
三个西北客手里握着一大堆死压下来的价格,站在十字街头欲哭无泪。
他们事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来前,有些曾经被村儿民坑害过的单位采购员夸大其词的把村儿里描述成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搞得这三位心里就跟揣了百多只兔子一样,那就一个不踏实。等来到村儿里,按着那些个同行事先叮嘱的策略开始满世界的询价儿。
这一询价儿不要紧,价格一下子就被搞乱了。
这下好了,“没货了”。
三位西北客户站在十字路口,肝肠寸断,死的心都有了。完不成任务,没法跟领导交差,带来的支票花不出去,来回的费用就要自掏腰包,那时节的国营单位工资没多少,这要是自掏腰包的话,这眼看着就要年关了,这一家老小都指着自己挣的钱过年过日子……除了恨自己笨就是恨村儿里人狠,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起来。
哭这个东西比感冒传染的都快,没过一会儿,三个西北汉子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声由小变大,由哭变嚎,抑扬顿挫,就跟三重唱似的。
时间接近傍晚,这条街上基本没有人经过,西北汉子三重哭持续了五六分钟,也没有谁关注,实在是哭不动了,其中一位拍拍屁股站起身,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顺便往身边的小树干上一甩,从书包里摸出个馕饼,咬了一口。
正这工夫,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们三个傻货!哪儿有你们这样做事的?”
啃馕的汉子一回头,见身后站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方保健。
方保健连拉带扯的把三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西北汉子弄回了创世达。
米老二正趴桌子上睡觉呢,不知道这家伙做的什么美梦,口水在桌面儿上都流淌成了一条小溪流。方保健把三个西北汉子让到屋里,一眼就瞧见正在流口水的米老二,眉头一皱,过去就是一拳!
米老二水淹稀松的抬起头“啥事儿啊?开饭了?”
方保健气的刚想发作,扭头瞧见了三个正在互相用袖子擦眼泪的汉子,只好忍住火对米老二小声儿说:“来客户了,赶紧擦擦!”
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儿,方保健米老二这才整明白这三位的来历。
这三位都是来自同一家单位的采购员,西北某省石油管理局。这单位在中国石油企业当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财大气粗,此番进村儿,就是为了企业自动化生产更新换代而来,订购的数量可是不小,估计之前村儿里竞相压价儿图的都是这个目的,谁要是能拿到这个单子,最起码儿后边这几个月到年后都不愁吃喝了。
方保健吩咐米老二先带着三位客户去门口粥铺用饭,什么贵点什么,尽量拖延时间,等他电话。
等米老二带着三位采购员出了门儿,方保健马上抄起电话开始挨家挨户的扫听。
一圈儿下来,不是没货了,就是价格高的离谱儿,先前那副低迷萎缩的劲儿荡然无存,西北客户想要的这批货已经成了村儿可居的奇货。
抱着一丝希望,方保健拨通了孙策的手机。
孙策这家伙手头还真是有货。不但有,而且,全村儿嘴里的货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在孙策的大库里。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费了大工夫!
更加让方保健意外的是,孙策居然一口答应了方保健的略微压价儿,言明只要你的下家儿承受得了,他孙策马上下令收齐全村儿的货全部发给你!
方保健此时并没有琢磨透孙策到底怎么想的,方保健的想法狠简单,只要货到了,自己倒一道手,就算是挣到房租水电了。
搞定了上家儿,方保健心里有了底儿。
接下来的事就要看他方保健怎么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