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迟来的爱

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不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米兰·昆德拉

转眼入秋，上海的秋天总是匆忙和短暂。

在这个梧桐树泛滥的城市里，秋天的道路总是被一层金黄色的树叶覆盖。环卫工不断的清理，它们不断的洒落。

行人无情的践踏，车辆疯狂的碾压。随处传来嚓嚓的破碎声，清脆和绝望。那是树叶最后的呻*。

我相信它们是有生命的，即便已经飘零。

秋天，是悲凉的，是萧瑟的，更是无情的。

我对辰说，请几天假吧，陪我去九寨沟。听说那里的秋天美的像是仙境。

辰答应了。

想着即将到来的旅行，我心情变得明朗。旅行是快乐的，会让人抛却烦恼，远离纷扰。

我要忘了树叶的哀嚎，我要忘了L的存在，我要一次无忧无虑的远行。

一切就绪，只待明日成行。

晚饭时分，辰的手机猛然响起。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接完那个电话。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说他叫PAUL，香港人，是辰母亲的现任丈夫。他在电话里请求辰过去香港，因为辰的母亲危在旦夕。她想念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我们沉默了许久，因为这对于辰对于我，都太突然了。

辰，明天我们不去九寨沟了，我们去办理到香港的手续。我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嗯。辰点头。他说对不起，青，不能陪你去九寨沟了。

辰，你完全不必为这样的事和我说对不起。不过是一次旅行，哪有你的母亲那么重要。我会陪你去香港。我说。

谢谢你，青。只是办理通行证需要挺长的时间，我就怕……。

辰不敢说下去了。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么多年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怎么会突然病危。辰拼命搓着双手，重复着这句话。我看的出他的紧张和焦虑。

不会有事的，辰，你别太过忧虑。很多病人都是在收到病危通知后又完好的出院。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你母亲的消息，上天不会那么无情，一定会给你们重逢的机会。我努力安慰辰。

我明白，“母亲”这两个字，无论多么遥远，多么无情，都是辰最深的牵挂。

那一夜，我们相拥无眠。

我讨厌中国的很多制度，比如办理各类证件，过程总是繁琐拖沓。当我们赶到香港，等待我们的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尽管期间PAUL已来电告之辰母亲去世的消息，可此刻站在墓碑前，我们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照片里的女人笑容祥和，雍容华贵，略显丰腴。看着很年轻，约莫40岁的样子。她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一直以为她苍老瘦弱，有着一双警惕和惊恐的眼睛，和被岁月揉磨后的斑斑痕迹。

我完全认不出她了，我几乎不能相信她是我的母亲。辰喃喃自语。

辰，但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曾经很幸福。我靠过去拉住辰的手，他的手指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时PAUL走过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相册递给辰。

这是你母亲最心爱的物品。他说。

辰缓缓打开，我以为里面是他母亲的相集，可并不是。里面都是辰。童年时候的，少年时候的，成人之后的，好多好多。

你一定觉得很疑惑吧，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PAUL说。

是的，我想知道。辰回。

在我说出真相之前，我想我必须先取得你的原谅。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我擅自请人调查，跟踪，并拍摄了你的照片。不过请相信我并无恶意，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母亲。

PAUL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年我去大陆做投资，巧遇你的母亲。我被她的单纯美丽所打动，心疼她所有不幸的遭遇。于是我毅然决然的带着她离开。走的那天她什么也没有带，就带了几张你的照片。

我相信你母亲起初并不爱我，她只想逃脱现状。可我并不介意，从爱上她的那一刻，我就决心要给她幸福。回到香港，我每天都看到她的眼泪。她夜不能眠，常在睡梦中哭喊你的名字。她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快乐，这违背了我的初衷。

于是我提议把你接来同住，但她拒绝了。她说她无颜面对你。为了给她宽慰，我便通过大陆那边的熟人寻找你。并拍摄了照片交给你母亲。第一次拿到照片，她惊喜到不知所措。她哭了，可是这次泪水不再那么苦涩。

辰用手捂住嘴，深深的吸气呼气，我知道他在阻止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我握紧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手臂。我朝PAUL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母亲每次都很小心的把你的照片收集到这本相册里，她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翻看你的相片。随着照片的累积，她也越发开朗起来，因为她知道，你过的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