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说这些话，父亲的心情才平静下来，既而又问我：“楠楠，你要跟爸说实话。这个老色狼怎么会搭上你的？”

我看父亲的气消了下去，就把如何遇到钱谦，又如何帮他找人、找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父亲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沉思的时候，总是皱着眉，所以这些年来，尽管保养得很好，川字纹还是隐约有些出来了。

“楠楠！爸爸这次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是你要知道，这种大坏蛋，你以后要有多远离多远，千万不要再去找他。知道吗？楠楠可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最疼的‘牛小姐’！”父亲把我揽在了怀里，轻轻抚摸我的脑袋。

“爸！您放心吧！这个世界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父亲打消了找钱谦算账的念头，而我也趁此机会，在家里悠闲自在地度起假来。在这个家里，我想吃什么都能吃得到，想喝什么都有人会买给我。我这个“牛小姐”的牛脾气就是这么给父母亲宠出来的。不过我跟那些溺爱中长大的人相比，不很不一样。我喜欢到处闯，天南地北地走。几年下来，除了炒过老板几次鱿鱼外，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反倒是交到了不少的朋友。而且大学毕业后，就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人活着总得靠自己，没道理一辈子要沾父母亲的光，躲在家里的避风港里与世隔绝。所以家里人称我为“牛小姐”，而不是“娇小姐”。人可以被宠，但不能被宠坏。虽然我的脾气不好，可是非黑白还是辨得清道得明的，无理取闹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做人做事，总要有个理字。这一点，我在大律师的家里，还是学得比较到位的。

假期过去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我开着我的红色马自达去街上逛，顺便买了几件衣服。打开后车箱，才发现钱谦的东西还放在我的后备箱里。这时，我又隐约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居然冒出了去看看他的念头。尽管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个老混蛋、老流氓根本不值得同情和可怜。可到最后，我还是告诉自己，不管他是混蛋还是流氓，我这次去看他，只是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没有任何其它的目的。我这样说服了自己，于是开车前往东街区的收容所。

到了收容所，我在接待处打听钱谦。一个工作人员指了指走廊的尽头，说道：“最里面那间！”

我把钱谦的东西带上后，走向走廊的尽头。我在最后面一间房间里，见到了钱谦。与其它的被收容人员相比，钱谦真是个特殊人员。他的头发乱蓬蓬，就像是一个鸟窝。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那一件。最奇怪的时，他的脸上、手上都有伤。我记得我带他去派出所的时候，他身上没什么伤，难道是周叔叔叫人打的。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周叔叔是公安，是保护市民的，哪会滥用私刑呢。难道是在收容所被人打的？我这样想着，环视了一下四周。与其说这里是收容所，不与说是个智障所。我看进来住的人，多半都痴痴呆呆的，有的还一直冲着我傻笑，叫我“姐姐”、“姐姐”。我可不敢当这位满脸胡子的大叔的姐姐。

我把工作人员叫来，问他钱谦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个工作人员耸了耸肩说：“小姐！他的伤是怎么回事那要问他自己啦。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是吗？”我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他被我看得不耐烦了，就说道：

“人是派出所送来的，其它的我真的不知道！”说完就走了。

“难道真的是周叔叔做的！”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儿不满，尽管我能理解周叔叔对于钱谦和我一起出现时的不满，也出于对我的关爱，才会动手打他的，但毕竟作为一名执法人员，动手打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总是不对的。再者，他身上、脸上那么多伤，下手也太重了。

“钱老……钱谦！”我叫了他一声。

钱谦呆滞的目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过来。

“钱谦！你还认得我吗？”

“苏格楠……你来了。”他平静地说了一声。他到底还是认出我来了。

“崔茜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我真想当场给他一记耳光，抬起手时，看他身上伤痕累累的样子，又把手放了回去。

“你吃过饭了没有？”我问了他一句。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问你吃饭了没有，钱谦？！”我重复了一遍，音量也加大了。刚刚对面那个叫我“姐姐”的傻子被我的声音吓得缩成了一团。

“可能吃了吧。我也忘记了！”钱谦梦游似地说了一句，继而又补充道，“苏格楠，我想吃肉！”

“疯子！”我暗暗骂道。

那个被我吓坏了的胡子大叔从缩成一团的身体里，慢慢伸出脑袋来，说了一句：“他进来之后就没吃过饭！哈哈！他可能挨饿了！”

“什么？”我突然有一股火，从肚子里窜了上来，“这什么收容所啊，简直比难民营还残忍，居然可以让人饿上三五天的。”

我一边骂一边朝所长室跑去。几个工作人员见到我怒火冲天的样子，没一个敢拦我。我几乎是用脚把所长室的门给踢开的。

那个正对着所长室大门坐着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所长了。

“你们这是什么收容所啊！有病不给治！可以三五天不给人饭吃。这是变相的虐待，我要去投诉你们！”

那个中年男子见我来者不善，立即陪笑说：“会不会是误会？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先培训后上岗的，不会存在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事的。”

“你还跟我讲职业道德呢，这里有个人，都快让你们这种职业道德折磨死了！我要去投诉你们！把你们这种行为报到市里去！”

“小姐！您先冷静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被我们虐待的人是谁？还有，这个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呢，您怎么可以这么武断地说我们没有职业道德呢？您这么说是一种诽谤，诽谤知道吗？”

“我还用你教，我爸是大律师苏豪，我三岁开始就学法律，你还问我懂不懂什么叫诽谤，当心我告你虐待收容人员！”

那个所长一听说我爸的大名，怔了一下，看来我爸在市里知名度还是相当高的。至少能把这个破收容所里的阿猫阿狗给怔住。

“苏小姐！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管怎么样，咱们先把这个事情弄清楚好吗？我们都不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导致大家之间的不愉快。”

真是好笑，刚刚还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诽谤，现在却立刻换成了“大家”，变化之快，简直可以与变色龙相媲美了。

“那好，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就麻烦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这个朋友到您的收容所后，一身是伤却没人给他治，三五天没吃饭也没人管？”我毫不示弱地问道。

“苏小姐，我想您说的‘朋友’应该是三天前送来我们所里的钱谦吧。”所长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知道的，我们这里是收容所，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住的地方。不是什么营利单位。所以我们一般也就提供给他们一个住的地方，可以让他们不至于在街头冻死。这个钱谦同志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是伤了。我们这里的医疗设施和正规的医院没法比，但我们还是给他的伤口进行了处理。你也看到了，他虽然浑身上下都是伤，但没有一个伤口化脓或感染吧。我们这里的条件就只能这样了。再者，您说的他三五天不吃饭，我也听说了。可吃饭这种事，别人又强求不来的，只有他自己要吃了，才会吃的。就像牛不饮水，你总不能按着他的脑袋让它饮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