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光见我没有回答，眼里的亮光黯淡了。他可能是思念洪海了，他怎能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想洪海呢。我有点担心，又有点后悔。担心他想起洪海会伤心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果断地告诉他，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这样多少也能让他的心稍有告慰，我为我的笨拙而感到羞愧。

洪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我刚才吹的那些，不知洪海能不能听得到……”

不知怎的，我突然冒出了一句：“如果上天有灵，一定会让他听到的。”

洪光听了很高兴，他感激地看了看我。

等我又回到宿舍时，看到郝武贵与护德等人已在那里等候了。他们见我走来，拍着我的肩膀套近乎，显得煞是亲热，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却涌起一种厌恶的感觉，我极力压抑着这种情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说错什么，不小心害了洪光。果不出我所料，郝武贵第一句话就问洪光跟我说了些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冷冷告诉他，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他吹，我听。护德仿佛看出了我的情绪，故意讨好似地推脱他的责任，说他之所以杀了洪海，是因为看到洪海伤害我，抱不平。还说洪海对我那么下狠手，他看不过去了，才一时冲动杀了洪海的。他越解释，我越觉得他愚蠢、无知。相反，郝武贵只字不提洪海伤我的事，只是说，洪海的意外身亡他也很痛心，他也能理解洪光的心情，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要我多劝劝洪光，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活下来才是硬道理。吉人自有天相。郝武贵的话，让我听不懂：既然活下来是硬道理，为何冷酷地剥夺了那些船员的生命呢？

郝武贵、护德走后，老郭一直把他们送到甲板上。马涛说，郝哥在的一会儿功夫，老郭的那包好烟都被抽完了。老郭很高兴，他说还剩几根。然后神气十足地掏出剩余的烟卷，扔掉烟盒。像中了大奖的人一样，一下子慷慨起来，把那几根好烟散给我们，豪爽地说：

“抽，烟酒不分家，有好的不抽孬的！”

胡强讥笑他，“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老郭不在意别人笑话他小气，他说：“今儿沾了小白的光了，要不是小白，咱有好烟还散不出去！”

老郭的话点醒了马涛，他说：“是啊！要不是小白跟咱们住在一起，恐怕咱都没机会跟郝哥说话……老郭，你今儿招待的很周到，郝哥很高兴。”

那晚，老郭像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很有成就感地躺在床上，又安心看起书了。我也写起了日记。胡强洗漱后，早早上床睡觉了。马涛却睡不着，他想去玩牌，不敢找二副、洪光，也不敢惊扰郝武贵，护德。在宿舍里走来踱去，像一只茫无头绪的蚂蚁。老郭说12人舱热闹，我写完日记带马涛去看看，我没有这个心情。只想早点睡觉。

我没有经得起马涛的死缠硬泡，带着他来到12人舱，那儿很热闹，两桌扑克牌，玩的热火朝天。我们站在郝武贵身边，陪他玩的有船长，王龙与刚子。刚子还是那副德性，揭到孬牌就乍呼。我亲眼看见他连续揭了三张不如意的牌，每揭一张，都要在桌子上摔一下，骂天骂地骂运气，嘟囔的没完没了，郝武贵听的心烦，骂道：“刚子，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刚子讪讪笑笑，又斜着眼看身边的船长，说：

“老李，不准偷看我的牌！”

船长一脸无辜地说：“说话要凭良心，我啥时看你的了？”

刚子笑道：“提醒一下嘛！”

船长有点不高兴了，说：“我打牌，你还没出生呢，用得着你提醒？”

刚子撇了一下嘴巴，表现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王龙说：“老李，你几岁开始玩牌的？”

船长说：“大概五、六岁吧。”

郝武贵向船长竖起了大拇指，夸道：“神童！”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船长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站在一旁的马涛也陪着笑，他不失时机地拍了拍刚子的肩膀，鼓励他，意思是手里的牌还有打头，只要有他马涛参谋，说不准还能赢呢。船长见马涛过来，就想退身，他欠了欠身，凑到马涛跟前，低声问他想不想玩，如果想玩，他这局打完就换给马涛。马涛正要表示同意。一直给郝武贵当参谋的阿朋不同意了。他冲船长说，“李哥，不能赢了钱就走人啊！这不符合牌场上的规矩。”船长不承认自己赢了钱，还煞有介事地算了个账，意思说输赢折合起来，刚好持平。怎么能说是赢钱走人呢。他说，他之所以中途退场，并非故意，是对二副掌舵不放心，因为这一带水域比较复杂，怕二副经验不足，应付不了。郝武贵称赞船长说的有理，做的对。就同意了马涛的接替。马涛见阿朋刚才插话，还以为他也想玩，就说：“朋哥，要不，你玩。”阿朋说：“我不玩。我要为郝哥保驾护航哩。”郝武贵笑了，说：“我可没请你哦。”阿朋说：“我自愿为老大服务。”

船长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接着便是他爬舷梯散乱的脚步声，我心中不免滋生一阵悲凉。心想，几个月前，在这条船上，他说一不二、不可一世，如今连小小的阿朋，刚子都可戏谑。他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了……好久不见，我发现船长的身体依然那样肥硕，臃肿，黑而稠的头发与茂密的胡须荒草一般自由生长。也许他是无心收拾，这使他更显得颓废、疲惫、苍老。

马涛很快溶入了他们的娱乐之中。我独自回到宿命，本想悄悄地推门进去，不愿惊扰老郭、胡强睡觉，不想，当我轻轻推开门后，两人还在聊天，见我进来，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刚刚参加完重要会议的领导似的。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老郭小声问：“刚子没回来？”

我说：“刚子在打牌。”

胡强说：“跟谁？”

我说：“跟郝哥、王龙、刚子。”

老郭眼里闪着亮光，说：“我就是只要小白过去，郝哥肯定会给他面子。”

我解释说：“不是的，是船长有事要做，马涛顶替了他。”

胡强也凑了过来，惊讶地问：“船长也在啊？”

我说：“是啊。”

老郭还想问点别的，但又不知该怎样表达：“他们都……”

我明白老郭的担心，宽慰他说：“气氛好着呢，大家玩的很开心。跟哥们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