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妍听罢，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悄声问道：“对了，在我们项目部，你在物资账上做过手脚没？”

他翻了个身，颇为得意的道：“当然做过呀，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照样发现不了，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几个平时喝点小酒，买点烟抽啥的，都是在各种材料上”话刚说到这里，却发现顾晓妍的目光冷冷的，顿觉失言，于是赶紧打了个哈欠：“太困了，还是先睡觉吧。”说完，闭上了眼睛，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两声呼噜。

第三声呼噜还没等打出来，鼻子就被狠狠的捏住了，疼得他哎呦了一声，赶紧挣脱了。

“怪不得你对小周百般庇护，闹了半天，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隐藏得还挺深呢，这么多年，我愣让你给骗了！”顾晓妍嗔道。

他使劲揉着发木的鼻子，苦笑着道：“我从干物资统计那天开始，师傅就这么教的，整个华阳集团所有统计员，也都是这么干的，再说，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总强调一人多职，让我既干统计又做保管，没有了监管，时间一长，当然会出问题呀！”

“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我让你干统计和保管，是出自对你的信任，可你就这么回报我的信任吗？居然敢偷摸在物资上做手脚，给自己换酒喝啊！还舔脸说！”顾晓妍还有点不依不饶了。

他则长叹一声：“你就偷着乐吧，我和老刘还算是有底线的，只是闹个小酒喝，你知道吗？康铭辉的市政二公司，每年从华阳集团低价买走几百吨的沥青混凝土，这还仅仅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那就指不定有多少猫腻了。”

沥青混凝土和商砼一样，都是有专业供应商的，每吨价格在四千到五千元之间，在实际工作中，有很多项目部采用增加基础层厚度的方法，变相降低混凝土层的厚度，而将节余的沥青混凝土以2-3000元一吨的价格转卖给其他施工单位，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物资，其他建筑材料也基本都是这个路数，像第一和第二项目部，每年产值过亿，消耗的物资自然非常庞大，一年下来，卖个百八十万的，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这种事，在财务账目上是很难体现出来的，但是在物资账上，就比较明显了。公司对此类事件也有察觉，并且采取了很多防范措施，比如在混凝土运输途中和现场分别设置登记点，每天对购入和消耗的数量进行核对，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袁军和王岩这样的老油条，这种所谓的措施对他们都起不到任何作用，说事有一百种方法破解也不为过。

顾晓妍听得张口结舌，愣愣的道：“你说这些，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呢？”

“废话，谁敢和你说呀，再说，我们和市政施工不一样，咱们这儿的物资，大多是专用的，能转卖出去的比例很小，钢管倒是值钱，可是谁敢买啊，买回去也没用呀？”他笑着道：“你别总盯着物资材料账，事实上，随着这场大火，所有不足与外人道的东西，统统化为灰烬了啊。”

别的大学生进公司，都要在基层锻炼几年，比如陈曦，这一锻炼就是十多年，而顾晓妍则是个特例，进入华阳之后，便被胡介民留在了身边，干了两年，又被委派到石油管道第七工程局学习进修，从七局回来之后，华阳的管道项目部便成立了，顾晓妍被直接任命为项目部副经理，两年之后，原项目部经理退休，她便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项目部负责人。

业务上虽说历练的差不多，但对这些私底下小捅咕的事知道却很有限，当上领导之后，又是严谨能干著称，大家敬重之余，戒心就更重了。

要不是今天陈曦一时得意忘形说秃噜了嘴，她始终天真的以为，自己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奉公守法、爱岗敬业的劳动模范呢。

事实上，工地上卖点材料，这在华阳集团是非常普遍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靠着这么大的国有企业，不吃不拿，岂不是缺心眼？相比而言，陈曦他们几个与其说是有心里底线，不如说是没有后台，胆子比较小，所以最多就是大家混顿饭吃、弄几包烟抽也就罢了，至于再过分的就不敢做了。

可以这样说，华阳就像一个没有收银台的大超市，所有人进来购物，是否给钱全凭自觉，但现实是很残酷的，像陈曦和老刘这样，贪点小便宜就心满意足的，已经算是好同志了。剩下的人，都是想尽办法，通过各种渠道，尽可能多的将超市里的东西往家里搬，公司为此也公开处理过几个人，但谁心里都清楚，那只不过是抓倒霉垫背的而已，于是，大家心照不宣，一切照旧。至于袁军和王岩那样的老资格，几乎已经到了明目张胆、丧心病狂的地步。

“那如今让你具体负责，你心里有个打算吗？”顾晓妍轻声问道。

陈曦无奈的一笑：“我能有打算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没看明白嘛，如果要是没烧死两个人的话，这事肯定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刘总当项管办主任的时候，也曾在这个锅里吃过肉，而且，估计还没少吃，现在你非要把肉捞出来，放在秤上称一称分量够不够，这不，把这哥俩给逼急眼了，直接把锅给砸了，现在让我负责调查处理，我才不跟着搅合呢！”

“那你的意思就什么都不做了呗？”顾晓妍歪着脑袋问道。

他想了下：“也不能那么说，还要处理善后呀，至于最后如何定性，那就不归我管了，你没看刘总今天愁眉苦脸的嘛，心里一定是在骂，这俩混蛋放火之前倒是把人弄出去啊！真是一点不省心啊。”

顾晓妍沉默了，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幼稚，竟然天真的以为，只要努力和坚持，那么扭转华阳的被动局面也并非不可能，但现在看来，华阳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有问题，从里到外，烂到无法收拾。

钱对于人的诱惑真就那么大嘛？她实在是有点不屑，为了钱，就可以放弃底线，做那些丢人现眼的勾当！可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富贵之家吧，从小所有的愿望几乎都能满足，即便参加工作之后，姥爷给她的零用钱，也远远超过了她的工资收入，可假如没有这些优厚的物质条件呢？

车子、房子、漂亮衣服、各种名牌包包，哪个不需要花钱？而靠工资那点收入，是几乎不可能支撑她过上现在富足的生活，果真如此，自己又会作何选择呢？

那我也不会贪污企业的一分钱，她最后这样对自己说，尽管底气似乎不是很足。

“对了，钱宇的事，大家好像还都不知道啊。”她又轻声问了句，可半天没有回声，于是伸手轻轻捅了下陈曦，却发现还是没动静，再过了一会儿，鼾声渐起，显然，身边这位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