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刘汉英继续道：“其实，最近几年，全国的经济形势都不是很乐观，当然，这不是我们所能考虑和改变的，我们要做的，只是适应。我个人认为，华阳集团的适应是主动与被动相结合，而且是被动大于主动，刚才刘怡同志提到了改变经营策略，其实，这是一个很无奈的选择，众所周知，我们省建筑业有一个超级航母型的企业，那就是北方建设集团，这家民营企业的出现，彻底改变了省内建筑市场的格局，我想，这种经历，在座的很多同志都感同身受吧，人家不按套路出牌啊，一招低价中标，把整个市场搅得天翻地覆，也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啊。正是因为如此，时任总经理的胡介民同志才制定了避其锋芒、积蓄力量的策略，我们不是害怕竞争，只是不想在这种畸形的竞争中消耗实力，所以才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省内的二三线城市，甚至是一些县城，力争将被动的调整逐渐转变为主动的出击，正是在这种经营方针的指导下，公司的经济效益才得以保证，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从长远角度上看，这种调整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我们近期也在反思，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放弃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顾兆峰显然对刘汉英的发言非常满意，直接将话题接了过来：“刘总的话十分具有代表性，目前很多国有企业都面临着这种竞争困境，其实，市场是最好的试金石，抱怨对手没有任何意义，主动谋求变化，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径。”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道：“但是，正如刚刚刘总所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在我看来，华阳的这种经营思路略微保守了一些，也正是由于他们选择的主动放弃，北方建设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才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阶段，你想的是积蓄力量，可等你的力量积蓄好了，抬头再看，对手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无霸，原来还只是不按套路出牌，现在的局面是，就算是按套路出牌也没什么胜算了。”

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的听着，陈曦也全神贯注，深深被老丈人的分析问题能力所折服。

“我们还是继续用数据来说话吧。”顾兆峰说着，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指着主席台后方的大屏幕道：“这是省市政建设总公司近五年的数据，相比华阳集团，市政建设总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单一，所以他们无法采取回避和放弃的策略，而是紧紧咬住北方集团不放，根据省建委方面的统计数据显示，近三年期间，凡是北方集团参与投标的项目，省市政建设总公司基本都参加了，虽然中标率远远低于对手，但市政建设总公司还是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产值和利润同样保持年百分之四左右的增长，这说明什么？说明低价中标也并非就能包打天下。投资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也是最精明的，一定会选择最适合的承建单位，所以，提升自己的适应能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一直没说话的国资委主任何伟接过话茬说道：“我非常赞同顾主任的说法，不光是建筑业，所有面临困境的国企都是一样，虽然近些年人才流失严重，但咱们的家底还是很雄厚的，华阳集团和市政建设总公司给我们提供了两个很好的范例，只要做好市场定位，根据企业自身条件制定现实可行的经营方针，还是有能力转变局面的。下面先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和明天上午，我们按行业进行分组讨论。”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也都有些倦了，听何伟宣布休息，便纷纷起身，陈曦也站了起来，跟着人流出了会议室，在吸烟室里抽了一根烟，刚一出门，却见刘怡正好迎面走了过来，于是连忙伸出了手，笑着说道：“你好，刘总，我是华阳集团的陈曦，你的发言比画更精彩。”

刘怡白皙的脸颊上微微红了下，和他握了下手，然后轻声说道：“就这么点小把柄，还让你给抓住了，不许乱讲啊！”

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也不爱听，都差点睡着了。”

刘怡听罢，低着头吃吃的笑了，笑过之后，这才正色道：“苏总跟我提过你，他对你的评价还蛮高呢。”

省市政建设总公司的老总苏南星，是省内市政建设行业的资深专家，当时向北提出以一千万为条件，要求其余公司退出时，苏南星是第一个表示同意的，而且言谈之中，颇有些英雄迟暮之意，陈曦对此记忆犹新，如今听刘怡提到这位老前辈，连忙笑着说道：“他是前辈，我做的那点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刘怡却很认真的道：“不能这么说，最近几年，北方集团在省内已经没有对手了，连你们的胡总经理不也都退避三舍吗？可在安川二环路这个项目上，你能一举拿下六个标段，就凭这一点，苏总的评价也一点不为过。”

“那是因为苏总提前退出了，不然的话，以市政总公司的实力，再加上苏总的人脉和气场，也一样会中标的。”他客气的回道。

刘怡摇了摇头：“现在的安川二环路就是我们公司在十年前建设的，施工难度之大，苏总记忆犹新，现在虽然有了李长江的投资保障，但既然华阳和北方两家都虎视眈眈，那最好的几个标段肯定被你们瓜分了，剩下难啃的骨头丢给我们，即便中标了，利润空间也非常有限，苏总正是考虑到这些因素，所以才做出提前退出的决定，但他确实没想到，你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得知招投标结果后，苏总对我说，向北有对手了，这些年，国家已经开始关注低价中标所造成的市场乱象，北方集团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实话实说，能中标六个标段，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客观的讲，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招投标工作本来就存在一些不确定性，往往某一个本来不相干的因素，却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安川二环路这个项目，正好赶上原来的工程总指挥林百涛落马，牵扯了一大批人，空降来的宁宪东也不敢太过分，再加上评审委员会中，有大洋集团的专家，而安川分公司又有李长江的股份，所有这些因素凑到了一起，才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他实事求是的道。

刘怡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是最近几年，北方集团第一次在省内的大型市政项目的招投标中落败，要是算上那一千万，向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他这个人野心很大，你恐怕不知道吧，他最近正式向国资委打报告，提出要收购我们.....”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陈曦打断了：“收购省属国有企业，不大可能吧？这不等于是国有资产的变相流失吗？国资委不可能批的。”

刘怡却叹了口气：“现在还不好说，国家对这种混改模式目前也在探索之中，我们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太多，在现行体制下，很多问题根本无法解决，而通过收购和重组，产权关系发生变化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国内已经有过类似的成功案例，我们省在一些小型国企中也搞过试点，据说效果不错。所以，到底能否批下来，还真就不好说。”

两人边走边聊，进入了分组讨论的会议室。事实上，类似这种会议的分组讨论并没什么严格的规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甚至关上门，发几句牢骚也并不稀奇。

整个建筑行业被分在一组，而刘怡很快便成了众人的焦点，各种提问一个接一个，她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逐一回答着，不时还针对一些感兴趣的话题发表点看法。而刘汉英则皱着眉头坐在一旁，也不吱声，只是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是在回信息。

领导不说话，他自然更不能多说，只是隐隐的感觉，刘汉英似乎有什么事，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方便多问什么，只能默默的听着刘怡和众人高谈阔论。

一直到讨论结束，在坐大巴返回宾馆的途中，他实在忍不住了，见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刘总，是有什么事吗？”

刘汉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喃喃的说道：“朝晖被抓进去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为啥啊？”

“妈的，这年头，没地方讲理去了，等没事了我再跟你细说吧。”刘汉英恨恨的道，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搓了把脸，又道：“晚上还要跟李长江谈判，谈完之后，我连夜就赶回去，明天你跟会务组请个假，就说我心脏病犯了。”

他嗯了一声，也没敢再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