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妍精明强干，对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一清二楚，她也始终认为，只要我工作出色，你说什么都没用。今天听尚云鹏突然这么说，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道：“我和胡总的关系确实很好，但你显然并不了解情况，我从来没认胡总当什么干爹，我认的是胡夫人做了干妈，之所以认这门干亲，是因为我母亲和胡总是同学，又很早过世了，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和龌蹉，不要用你肮脏的思维方式去思考这个世界的一切问题！我参加工作十一年，不敢说业绩突出，起码是问心无愧，你要是想在这方面挑毛病，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告诉你尚云鹏，华阳集团我说了不算，但项管办我说了算，不光你这个月的工资，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爱上啥地方当大爷就去啥地方，总之，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吹牛逼吧！不让我上班，华阳集团又不是你家开的......”话音刚落，就听顾晓妍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尚云鹏，你说话注意点，再不干不净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听两人叫上了劲儿，陈曦不免有点急了，有心进去，可毕竟这是项管办内部开会，贸然闯入影响也不大好，正举棋不定，却听里面的同事纷纷起身相劝，而尚云鹏显然有点恼羞成怒，在屋里大声骂道：“真他妈的小人得志，你算老几啊！华阳集团还轮不到你们这路货色嚣张，一个臭娘们一个老倒子，瞧把你们俩得瑟的！”

老倒子，是平阳人对农民的一种蔑称，无法考证出自何处，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尚云鹏口中的老倒子指的就是陈曦。

陈曦是黄县人，在尚云鹏这样的人眼中，是个十足的老倒子，其实，不光是尚云鹏，包括当年的杨之谦和现在公司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这种计划经济时代城乡差别所带来的群体歧视，在很多平阳人乃至东北人心中都根深蒂固，时至今日，甚至都不知道优越感从何而来了。

会议室的门开了，几个同事连拉带拽的将尚云鹏弄了出来，饶是如此，他口中还骂骂咧咧的，冷不丁一抬头，忽然发现陈曦站在对面，不由得吓了一跳，嘴里不干不净的话顿时便憋了回去。

大家都愣在了那里，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陈曦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朝尚云鹏微微笑了下，平静的说道：“哥们，别动不动就老倒子，我刚上班的时候，你父亲尚总还在位，开会的时候经常标榜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要从他那儿论的话，你也是老倒子的后代。”

尚云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有心发作，但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又怕成了第二个杨之谦，只是翻了陈曦一眼，甩开众人，大步朝楼梯走去。

他望着尚云鹏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众人见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都纷纷闪在一旁，他探头往屋里看了眼，却见顾晓妍端坐在桌子后面，面色铁青，嘴唇都微微发颤，不由得一阵心疼，刚要迈步进去，顾晓妍却站了起来，也不说什么，低着头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别跟这种人生气了！”他连忙说了句，顾晓妍也不吱声，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苦笑了下，只好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顾晓妍走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便打给了刘汉英。

简明扼要的把情况一说，最后明确表示，这个人坚决不要了，请公司另行安排工作，否则，项管办主任的活儿，她就不干了。

陈曦一直在边上默默的听着，待顾晓妍挂断了电话，这才递过一杯水，笑着说道：“我的姑奶奶，喝点水，消消气吧。”

顾晓妍叹了口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无奈的道：“我并不是和尚云鹏一个人生气，而是跟机关整体的作风生气，说心里话，我宁肯回去当我的项目经理，真不想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抓劳动纪律和工作作风上！这些都是一个职工必须具备的素质，现在可好，每天还得为迟到早退的事开会强调，这不是扯淡嘛！”

他淡淡一笑：“你也得改一改了，这里不是项目部，项目部的人都是你自己挑出来的，老实能干，可机关不一样，不是少爷就是少奶奶，都牛逼着呢，再按照当年那套打法，肯定就是这个局面。你得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方法啊，不能一套拳脚打全场.......”

话还没等说完，顾晓妍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去，一边呆着去，我就这个性格，就是到联合国上班，也是这么个工作方法，爱受不受，不受就给我滚犊子！”

他哭笑不得，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一开，刘汉英端着个茶杯，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咋了，谁惹咱们的顾大美女生气了！我收拾他。”

见领导来了，两人连忙站了起来，顾晓妍还是阴沉着脸，淡淡的道：“刘总，我没别的要求，尚云鹏要是不走，那我就走。”

刘汉英听了哈哈一笑：“走什么走？谁也不能走。”

“刘总，我得先走了。”他笑着插了一句，说完，转向顾晓妍道：“我出去处理点事，中午就不回来了，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顾晓妍愣了下，随口问道：“你又干啥去？”

“我去伺候月子。”他笑嘻嘻的说道。

顾晓妍还以为他又信口胡说，不过当着刘汉英的面也没法多说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低低的说了一声：“滚！”

从公司出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华阳集团所在地距离市中心的客运站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把堵车的时间也计算在内的话，十二点之前都未必能赶到。

路面上的拥堵略微缓解了些，几个小时的时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魔术般的消失了，随着气温的上升，原本洁白的雪变成了路面上黑色的污水，随着车轮四处飞溅着，把往来的车辆都造得跟泥猴差不多。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二点之前到了客运站，刚停好了车，就见一台安川牌照的大客车缓缓开了过来，于是赶紧下车跟了过去。

旅客都下得差不多了，常秀秀才低着头走出了车厢，也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见了他之后，苦涩的笑了下，轻声说道：“对不起，陈总，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周强这个瘪犊子啊......算了，不说了。”本来想说几句，可是一张嘴才发现，说啥都不太合适，于是只好把话题转到了最原始的问题上：“你吃饭没？”

常秀秀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饿，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他叹了口气，又试探着问道：“小周在电话里说，手术已经预约好了，什么时候？哪家医院？”

常秀秀没吭声，眼圈忽然红了，见此情景，他更是不敢再提什么，只是忙不迭的说道：“走吧，外面挺冷的，先上车再说。”说完，快步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上了车，常秀秀的神色基本恢复了正常，好奇的打量着Q7的豪华内饰，笑着说道：“这车可真漂亮。”

他微微一笑：“你告诉周强，让这小子在新疆好好干工作，明年也能买上这样一台。”

常秀秀的脸微微红了下，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陈总，你对他真是太够意思了，其实，我自己能行的，是小周非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挥手制止了。

“别说这些了，另外也没必要陈总陈总的，我今天的身份不是公司经理，这么多年了，我拿小周就跟亲弟弟差不多，咱们今天完全是私人感情，你就当我是小周的大哥吧。”说完，略微思忖了片刻，又斟酌着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总之就是别上火，你们俩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其实，这就是一句废话，只不过，除了这句废话，他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常秀秀苦笑了下，仍旧低着头道：“我知道的，其实......就是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