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叹道“你越这么说我越不放心,方晟,渚泉不是昔日黄海,我们的刀愈发砍不下去,我们每前进哪怕小半步都要付出数倍、数十倍努力甚至代价,纵使如此还未必能笑到最后……悬案太多了,去年老刘飞机失事遭到狙杀的案子不也没破吗?想想他那个级别都窝窝囊囊接受现实,你那点小案子算什么,对不对?方晟,方晟,听我说一句嘛,行不?”
“走一步算一步,我很想知道吕斯到底是谁。”
“你这个态度,我都不敢告诉你。”
“小婷已经跟过去了,凶手层面只到那个程度为止,后面怎么样,这会儿我也不确切。”
白翎沉默了数秒钟,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最好睡会儿,不然整个一天都没劲,糟糕的精神和情绪会严重影响你的判断力。”
“行,我也答应。”
放下电话,方晟哪里睡得着。
实在坐不住推门出去,围着别墅踱了二三十圈,捱到六点多钟才拨通窦晓龙手机如实告知这一噩耗。
窦晓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续说了七八个“这”,喉咙似被掐住似的。
都沉默了二三十秒钟,然后两人同时说话
“我……”
“你……”
又都停了会儿,窦晓龙抢先道
“方老弟,对于洋洋的不幸我非常难过,后面不单渚泉,我这边也要对其亲属特别是孩子有所表示和担当。但我想说的是,现在你我都不是难过的时候,也不能……不能用‘化悲痛为力量’那句话!国企改制的难度……我心知肚明,事实上陇山问题也不小,背后同样涉及到京都某个大人物,上个月、这个月我连续躲过两次车祸,嗯,人为制造的车祸,要比狙击步枪斯文些。越到这个时候咱俩越要沉住气,慢慢周旋,时间和机会在咱们这边,方老弟认为呢?”
方晟还想说什么,抬头瞥见张荦健在秘书陪同下远远走过来,遂草草数语结束通话,绕了个圈子迎上前。
张荦健早就看到他,大步过来连声表示清早刚醒就听到钟洋洋的不幸,相当震惊相当难过,也对企图阻止案件调查的幕后黑手行径感到愤慨,说上午要叮嘱戈亚南等市局领导把破获此案作为今年首要任务云云。
神情漠然听完张荦健的表态,方晟瞟了他秘书一眼,后者会意忙不迭避了开去。
“听说过吕斯这个人吗?”方晟单刀直入问道。
张荦健凝神思索——从表情看不似作伪,隔了片刻道“脑子里有印象,就是不太清晰……好像到集团来过,身份挺神秘……让我想想……”
他站在绿化带边小幅度踱步嘴里念念有辞,继而道,“当时筹备组在开会,袁小泉听到有人通报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不太礼貌,让秘书把我叫出去介绍与他握了下手,说是从京都来的吕先生,语气很恭敬与袁小泉平时眼高于顶的态度迥然不同。当晚没有叫我作陪——因为筹备过程中的不愉快,到上市前夕袁小泉与我几乎公开翻脸了,而且当时集团高层已传出我要调出去的风声,没必要假客套。”
“吕斯来原山干嘛,有解释吗?”
张荦健不清楚方晟大清早撇开钟洋洋的死不管纠缠于吕斯的目的,凭经验吕斯应该是案子关键人物,措辞更加谨慎
“袁小泉介绍说吕先生到原山旅游,但第二天据我所知集团高管以及袁小泉都没有陪同,此后再也没见面。”
“来的当晚哪些人作陪?”
“嗯,听说尹荣等高管都有参加,省里也有领导出席,恐怕唯独没通知我吧。”张荦健耿耿于怀道。
“呼啸同志也在其中?”
“那……那就不清楚了。”
并肩走到宿舍大门前,张荦健见方晟满眼血丝,形容憔悴,关切地说
“要不上午的会您不必参加,我临时说几句就行了,然后找相关部门讨论一下洋洋善后事项……”
方晟也没推辞,淡淡道“那就辛苦荦健了。”
一直等到中午白翎才打来电话,说结果出来了,但不能在电话里说,这样吧后天我去趟渚泉,到时面谈。
白翎用的是加密手机,尚且不敢多说,吕斯所涉密级可想而知。
下午方晟同样以休养为由推掉所有日程安排,跑到医院在楚中林病床边坐了三个小时,也探讨案情,也闲聊,回顾昔日在黄海的点点滴滴。
夜里朱正阳、严华杰悄悄赶过来探望——早在黄海,楚中林就完成了与方晟系的切割,因此从方晟、朱正阳到肖翔、严华杰等都非常注意与他保持距离。
今夜,应该是黄海系或者说方晟核心圈真正意义的聚会。
按方晟被录用报到那个晚宴共有七位,还有相隔遥远的肖翔、齐志建和程庚明,前两位已官至正厅,程庚明止步于副厅,而今夜病床里四位都是副部实职。
聊天时方晟发现严华杰转动身体有点不自然,询问之下才知道就在两周前严华杰也遭遇一场意外——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被两辆失控的卡车左右夹击!
严华杰应变很快,当即和司机、秘书飞快地下车一路滚到路边,结果两辆卡车相撞肇事司机都当场丧命,严华杰则用力失衡导致肩头受伤。
朱正阳也提到窦晓龙两次遇险的事,感叹道不查不究不问万事大吉,你好我好大家好,凡事就怕“认真”二字,一认真马上各种麻烦接踵而来,象窦晓龙、严华杰的遭遇只是极端情况,私底下不知受多少夹板气、窝囊气。
“难道做到副省级还要玩命,好像跟咱们当初想象不一样啊,是吗?”楚中林振作精神打趣道。
朱正阳啐道“中林跟华杰专门办案子,随时有生命危险也罢了,方哥主要精力放在国企改制得罪谁了?两支进口狙击步枪配高精密瞄准器,真是不惜血本!”
严华杰道“方哥评评理,咱们几个这么玩命到底值不值?对了,听说肖翔在魁东为个违建小区跟副书计掐上了;范晓灵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朝明省头上……可能会给外界造成不良印象,好像黄海出来的干部爱较真、到处怼人,跑哪儿都是破坏分子,正阳听到过类似风声吗?”
“所以黄海干部个个穿防弹背心。”朱正阳苦笑道。
方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正阳说得不错,防弹背心,想当年在黄海我就穿过,时光荏苒,十多年过去了还离不开它,由此可见这是咱们这帮人的宿命,也是咱们的抉择!其实咱们可以换一条不那么艰难的道路,或许升得更快、过得更安逸……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朱正阳道“对,以方哥为首,咱们就是不甘平庸,不愿日子太安稳的人!”
“想过好日子我就呆在朝明了……”严华杰幽幽道。
“昨夜……钟洋洋的死让我感触颇深,跌打滚爬这些年啊倒在我手底下的不计其数,可亲眼目睹战友去世还真是……”方晟伤感地摇摇头,“我对不起钟洋洋对我的信任与忠诚,我难以面对这种牺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