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保安居然要找关系,谈家只认识矿工半点门路都没有。
媳妇那边也不顺利,拖地打扫洗碗捡菜谁不会啊?稍微轻松点的活儿很快一抢而空,她长得普通又不会软言软语说好听的,不管饭店还是大排档都是冷冰冰一口回拒;银行、商场等也招女保安,条件是年轻、长得还可以的,她又不符合。更麻烦的是,她在矿区只是临时工又不能算下岗工人,享受不到失业补助。
谈保林夫妻双双下岗,女儿今年高三正值高考前冲刺阶段,成绩还算不错成天喜孜孜跟父母探讨考哪个学校什么专业,省内还是省外。他俩听得心酸不已,照目前状况恐怕都上不起学!
幸亏老谈俩口子退休工资正常发放,加上谈保林那点低薄的失业补助勉强维持一家五口生活,就是日子清苦点。每逢双休谈保明一家来打打牙祭,开支不可避免加大,老谈一狠心把抽了四十多年的香烟都戒了。
年三十应该举家团圆,老谈全家却弥漫着沉郁和沮丧。
往年谈保明都把婆婆叫到这边一起吃年夜饭,今年天气冷得早了点婆婆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傍晚进门谈保明就关照老谈留两碗肉菜带回去。
老谈皱眉啧嘴却没说什么,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老伴犯了难。元旦以来家里以素为主,个个都寡淡得要命,好在孙女一心扑在学习上且女孩子注意身材,对伙食好坏倒不在意。好容易过节了,老谈也想改善下伙食张罗了四样肉菜,不料女儿又提打包的要求。
平心而论老谈很体谅亲家母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也知道近几个月女儿女婿手头拮据,而且外孙喜欢吃肉是打小养成的习惯……唉,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过日子都难啊。
咬咬牙,老谈让老伴盛了两小碗肉菜搁在旁边。
矿工家庭也没好酒,就是昨天老谈在小区门口几块钱买的散装粮酒,一家九口围坐下来也热热闹闹开席。
肉菜本来就不多,又分掉两小碗,桌上可都是干体力活出身的能吃能喝,眨眼工夫便见了碗底,可酒才喝了一半。
谈保林到厨房里转了转脸色难看地走出来,接下来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谈保明觉得哥哥生自己的气,要把那两小碗肉菜端到桌上吃,谈保林媳妇和老谈非不肯,一来二去桌上气氛就有点剑拔弩张。
孙女谈戎见状拉着嚷嚷没吃饱的弟弟李卫到房间看电视,隔了会儿约好楼下伙伴去打游戏——俩孩子也因此躲过一劫。
接下来不清楚七个人在酒桌上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吵架。四十分钟后李卫想回家看电视,硬拉着谈戎上楼,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味道让他俩险些昏过去,接着看到倒在地上的爷爷奶奶等六个人……
“确定开煤气自杀,不是食物中毒等情况?”方诚问。
贾复恩道:“屋里没有第十人的足迹和指纹,煤气开关上指纹是谈保明的……刚进来时老谈俩口子两只手紧紧握着,说明对死有准备。方市长,这是一家人酒后吵架然后对生活前景悲观到极点而产生的冲动行为……”
方诚点点头,慢慢来到临时停尸的客房,蹲在尸体面前揭开殓布仔细打量着,心头充满了挫折和沉痛。
阳光下的阴影无处不在。
在黄树各市区里,百铁下岗矿工再就业已经算做得很不错,每月下岗失业补助也能按时发放,方诚总觉得能够做到不因为压降产能下岗死一个人、影响所有家庭正常生活。
现在看来过于理想化了,眼前就是触目惊心的六条人命!
回到客厅,看着屋里进进出出的刑警,气氛非常压抑。
隔了会儿张卫康和禹祥两位秘书长都赶过来了,见到尸体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诚把他俩叫到阳台,语气低沉地说:
“谈家的情况在整个百铁恐怕不是个案,年难过难过年,今晚从市到县所有领导干部们要发动起来根据下岗矿工名单进行逐个走访,每三位同志一组,每组凑个四五百块钱作为慰问金,要确保所有下岗矿工过好这个年!你们分头发通知,再拿个名单出来,把责任落实到每个组!”
“好。”张卫康和禹祥应了一声。
快出门时方诚又叫住禹祥,略一踌躇道:“这个情况要如实回报给省里,也介绍一下市里的应对措施。”
见张卫康和禹祥的车迅速离开小区,方诚又来回踱了会儿,对留在屋里的熊副秘书长说:“谈保明的婆婆还躺在床上无人照料,是不是先送到医院治病,然后转到养老院?”
“费用由民政出,这个百铁是有先例的。”熊副秘书长道。
方诚沉吟道:“至于两个孩子……谈家在百铁有亲戚吗?”
贾复恩道:“老谈上一辈基本过世了,他有个表弟也是退休矿工,家境好不到哪儿去,而且两人关系一般般来往不是很密切。”
“自家都未必忙得过来哪有精力照顾别家孩子,看来……”方诚否决了交由亲戚抚养的想法,沉思良久道,“俩孩子呢?”
“在楼下邻居家,吓得魂都丢了一直在哭。”贾复恩道。
方诚道:“请他俩上来。”
隔了会儿何超一手搂一个陪姐弟俩进门,见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已成泪人,男孩年纪小些似乎全懵了,胆怯地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不放。
大难不死的俩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方诚温和地问。
“谈戎。”
“你呢?男孩子声音响亮点,别怕吓着我。”
“李卫……”
方诚声音更低沉:“我叫方诚,百铁市长,是百铁的父母官,可我这个父母官不称职,让老百姓看不到希望,我该向你俩表示检讨——对不起!”
说着真的站起身朝俩孩子深深鞠了一躬。
周围人都惊呆了!
这可不是做秀,因为身边没有记者,更不会有人无聊到拿手机拍摄,可见方诚这番话绝对发自内心,他真觉得对不起姐弟俩。
谈戎到底只是高中生,惊讶地退了半步;李卫则茫然不知措。
方诚接着说:“你们的父母都不在了,但还有我们!你们父母没做完的事,由我们做,一定要把你们培养长大,不辜负他们的期望,好不好?”
提到“他们”,谈戎又绷不住了抽泣起来,李卫也抱着姐姐的手臂放声大哭。
哭得方诚心酸酸的,几度险些当众落泪。
方诚很少哭,也讨厌动辄流泪的男人,但此情此景令他不能不感到悲伤。
用力搂着姐弟俩,稍稍定神后方诚道:“这套房子,还有谈保明那套房子节后让有关部门设法转到他俩名下,别一会儿签字一会儿拍照,孩子要上学呢!给我一条龙办好,完了把房产证送我这儿!”
“好。”何超赶紧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