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于道明觉得和方诚并肩作战很惬意很踏实,就象——战场上知此知彼的老战友,可以完全托附正治生命似的。
官至正部很多时候是非常孤单寂寞的,遇知己不易。是以于道明虽然都以长辈的口吻大大咧咧,实质与陈皎等人差不多在方诚有话直说,无须体制内那种拐弯抹角,半隐半含。
通完电话方诚嘴角也浮起笑意。
中原六省振兴小组的成立真是一场及时雨,这样横空出世的机构无疑是对以黄树为首的领导班子不信任,从而在京都与省之间增加管理层面,强化监督和统筹,真正做到集中力量办大事。
等等,朱正阳那边怎么回事?
方诚刚拿起手机要打,有人在外面拍门,紧接着传来杨花的声音:
“方市长接客了!”
方诚悻悻开门,道:“杨同学,汉字博大精深不能乱省略,接待客人而不是接客,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假斯文吧,”杨花笑道,“象你这样在农村锻炼过的干部什么粗话俗语没听过?”
方诚惦记着跟朱正阳通电话,哪有心思扯这些无聊的话题,干巴巴说:“没有。”
“有吧,我亲眼见过村干部跟村民打架,把人家女的摁在地上衣服都剥了,还扯着嗓子说老子见过几十个就数你的最小!”
听到这里方诚下意识瞟瞟“篮球”,忍住笑道:“想必那位村干部受到杨同学的严肃批评。”
杨花这才意识到引火烧身,脸有些微红,赶紧转移话题道:“哎哎哎跑题了,说正经的!方同学,上次说反映大学生村官在农村改革浪潮中奋斗经历的创作议题,我已经动笔在写——不怕方同学笑话,是几个人分头创作,我负责乡镇这个阶段,一方面我也有乡镇工作经历,对带有乡土气息的题材驾驭得住;另一方面考虑到方同学在三滩镇那段最出彩,听说黄海一直计划拍摄电影已经申请好几回了。”
“不妥当,很不妥当,”方诚去年听卫君胜提过这碴儿,两人都觉得有过度宣传的嫌疑——其实压根黄海自作主张,事先从没征求过方诚的意见,遂通过卫卿随便找个理由压了下来,“乡镇干部是基层组织最吃重、工作压力最大的层级,涌现出很多可歌可泣的先进人物,与他们相比我觉得差距很大。”
“别谦虚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杨花打开笔记本,“今天来想正式向方同学讨教两个问题——别玩虚的,我要听实话呀!第一个问题,从乡镇发展角度看三滩镇是全省第一个完成功能区布局的,请问方同学当初出于哪方面考虑?第二个问题,时至今日,你是否还觉得基层选举——我指的是村主任选举不符合国情,内地将在很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做到一人一票?”
“哦,杨同学的问题很尖锐啊,实在……”
方诚实在没想到杨花真有两下子,跟“篮队”完全没关系,慢慢收敛笑容陷入沉思。
杨花问的两个问题都避开操作环节而升华到理论探索层面,一是乡镇规划布局的科学性;一是始终作为热点的基层民主选举。
见他认真思考的样子,杨花补充道:“方同学,象你这样从方塘村跌打滚爬到副部级,始终在实践性、事务性领导岗位,一定在很多方面做出了大胆尝试和创新,也是到了阶段性总结的时候了,不然要等什么时候?老了退下来了写回忆录?反而有各种束缚和限制。”
“我不会写回忆录。”
方诚断然道,事实也是,他直到生命垂危那一刻都拒绝以各种名义进行的所谓“抢救性回顾”,宁可把所有秘密随同身躯化为灰烬。
杨花笑道:“对呀,回忆录说穿了无非自我标榜和美化历史,年纪大了也难免颠三倒四、夹缠不清,还不如趁现在印象清晰多想多总结——放心,文体是小说而非纪实文学,我会注意避免读者对号入座。”
“功能区布局一直是基层工作的难点,”方诚长考后终于开口道,“难就难在功能区布局的超前性与乡镇居民的小农意识冲突,打个比方,从规划角度讲现在拓宽街道都得八车道,这叫冗余性设计,但就会有人甚至领导批评你好大喜功、搞功绩工程、铺张浪费等等,体制内如此普通群众更没法理解,街头巷尾议论与其花这么多钱砸路面,不如去扶贫、赈灾、救助五保户等等……”
杨花笑道:“类似言论上升到国家战略就是与其大把银子在非洲、南美搞援助,不如把钱放到希望工程上让更多失学儿童走进课堂,都是貌似很有道理实质一窍不通的废话。”
“废话但浅显易懂老百姓爱听,这也是谣言之所以传播快而官方声明总是苍白无力的原因所在,”方诚道,“功能性布局在乡镇的另一个难点在于必须因地制宜,切忌一刀切地推广,这给乡镇领导干部的政策水平和前瞻性思路提出极大挑战,因为很多干部是喜欢经验主义的,觉得我在A镇工作很出色,我的经验就可以放到B镇、C镇,那是万万不行的。江业可以开发新区,顺坝只能发展农副产品加工,鄞峡要走三地联营道路,而润泽体量大充分挖掘自身潜力就够了……”
“百铁呢,方同学觉得?”杨花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问道。
方诚巧妙回避:“就事论事咱们只说三滩镇,它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构造决定了工业区必须放在西侧,因为海风从东往西吹;它的主城区偏北所以把学校、医院放到南端,商业区依镇在东北一带发展,咱们要兼顾沿海观光产业。在决策过程中坚定意志很重要,因为必然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甚至老百姓的——眼前利益,原来学校在家门口步行三分钟就到了,功能区布局后骑电动车十分钟都未免到,肯定要拍桌子骂娘;学校两端店铺摊贩更会怒火冲天,犯邪的甚至跑到镇正府闹事。所以要辩证分析民意,民意不代表都是对的,很大程度只代表私利;更要辩证分析少数服从多数,我在三滩镇搞功能区布局时没声张,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就算这样还是引起镇领导班子意见反弹,他们占多数但我应该服从吗?从发展看显然不是……”
杨花认真地反驳道:“方同学兜了一圈要表达民.主导致低效吧?我不认同,我觉得在大多数情况下宁可牺牲效率也要保证民.主,因为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不知道方市长什么时候会犯错!你也许无视民意、无视多数票反对高效地推动1000件事,但一次失败会毁掉之前所有成绩甚至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