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鸦雀无声,也没人举手反对——政府部门的是不敢,唐峰集团的都看陈则喜脸色。
陈则喜已被方晟摆了一道,有点畏惧感了,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好,全票通过!”方晟道,“胜平市长接着说。”
这样也算全票通过?
参会人员简直啼笑皆非,陈则喜更是没好气,暗想什么无赖招数!
姚胜平点点头,道:“关于份额问题,谈到这一步已不能算问题了,在这儿我提个大致思路,有不同意意见再商量——我的想法是市财政占40%,区财政、唐峰集团各占30%,同志们觉得怎样?”
陈则喜漠然以对。
反正掏钱,多点儿少点儿他倒不放在心上,身为黄树重量级国企,也非小家子气的人。
“很好,又是全票通过,”姚胜平现学现卖,“剩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安置方案。关于方案市委的想法要分两步走,一是分流和再就业问题,二是补偿问题。按说补偿是前提,但它与分流、再就业是关联的,这头低点那头就高点,要掌握动态的平衡。之前詹书计已经部署了,会议结束后连夜进驻矿区,重点做两件事,一是财政、国资委会同矿区和唐峰集团测算补偿标准,也就是说安置费用不能凭开口要价,也不是领导拍板,要有经得起推敲的数据做支撑;二是召集矿区中层干部、技术骨干、工人代表座谈,如何分流,如何再就业,矿工兄弟们怎么想,需要政府做什么等等,要有个明确的说法。”
孙深道:“铁业区直机关已分成30个维稳小组进驻矿区,安置工作一天不结束,小组一天不准撤,全力配合市委统一调度。”
“这么一大家子人,食宿方面还请老蔡多费心?”
姚胜平笑着对蔡声说,本来省市两级到矿区检查视察都由财大气粗的唐峰集团接待,但刚才方晟跟陈则喜说翻了脸,只能赖到矿区身上了。
蔡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晟补充道:“尽量简单,每人每天50元标准,不准喝酒!”
所有参会人员又愣了一下。
喝酒,是内陆省份官场文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凡重大活动就喝酒已成为惯例。以前说的“革命小酒天天醉……”那个顺口溜,就是讽刺内陆省份喝酒成风,无酒不欢,无酒不醉。
为什么说“又”?詹印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推行禁酒令,主要有三大规定:公务员在工作日中午、晚上都不准喝酒;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不准出席五桌以上酒宴;今后机关不准报销香烟、酒等费用!
三大规定砸得百铁干部们头昏眼花,暗自里指望即将上任的市长会不会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谁知跟书计一个腔调!
姚胜平宣布分组讨论会到此结束,立即参会人员赶赴矿区行政楼继续开会。
在何超的陪同下下楼,前门大厅门口一长溜等待的小车当中,鱼小婷理所当然排在最前面。
上车后方晟当着何超的面不便亲热,坐在后排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道:“铁业区唐峰矿区行政楼,认识路吗?”
“前面有警车开道。”鱼小婷显然已把情况摸清了。
“警车开道?”
方晟皱皱眉头,不满地说,“深更半夜开什么道?胡闹!”
“在百铁市领导外出都有警车开道,大家都习以为常,”鱼小婷道,“对了,这么晚去矿区干嘛?”
何超道:“还要开会……方市长睡会儿吧,下飞机后就开会,下午省里开一个,晚上市里开两个,夜间还要到区里开,太累了。”
“情况没摸透,工作没有抓手啊。”方晟叹道。
何超暗想没抓手已把人家集团董事长整得不要不要,够厉害了!
警车一路呼啸来到唐峰矿区大门口,突然停下;鱼小婷开到前面也踩下刹车;后面一辆接一辆纷纷停住。
唐峰矿区大门前黑压压全是人,车灯映照下向左看望不到边,向右也望不到边,密密布布不知站了多少人。
灯光下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愤怒。
他们已经出离愤怒了。
脸上更多的是令人心悸的悲伤,看透世事的麻木,还有充满不安的迷惘;他们是在沉默,沉默中孕育着可怕的——
绝望!
警灯闪烁,照得每张脸阴晴不定。
七八辆小车静静停在人群前面,没一个人下车。
空气仿佛凝固,压缩式的凝固,铆不准下一刻便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方晟又皱眉。
这种情况下从常理出发,身为集团董事长的陈则喜应该主动站出来劝矿工们解散。
再不济矿区直接管理者蔡声要出面做解释说明工作。
然而两人都躲在车里。
这样对峙的后果显而易见,愤怒的火苗很快便蔓延开来,矿工们会包围、拍打、咒骂小汽车,动作和语言越来越激烈粗鲁。
小汽车又不是坦克,根本不是安全之地。
蓦地,方晟推开车门,大步向人群走去!
“方……”何超只叫了半声,随即意识到此时根本叫不回方晟,也匆匆下车跟在后面。
只觉得人影一闪,鱼小婷早已紧紧贴在方晟身后。
一时间其它小车里的领导都呆住了,实在想不到方晟竟敢如此大胆!
矿工,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有种说法是早上进矿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活着出来,透水、塌方、瓦斯浓度超标等等,在矿洞里人的生命格外脆弱和卑微,当重新见到蓝天白天时只能为继续活着而庆幸。
这样环境和压力之下的矿工,普遍形成的性格和心理都有一点点扭曲,情绪也容易失控,冲动之下行事大脑都来不及思考,因此矿区诸如杀人、打架斗殴、酗酒等犯罪率特别高。
走到下岗矿工当中面对面交流?姓方的是在沿海做惯了秀,误以为矿工跟那些文质彬彬只会打嘴炮的南方人一样吧!
姚胜平、孙深、陈则喜等人更不敢动弹,依旧躲在车里。
快要靠近时人群有轻微的骚动,然后自动让出一条道,方晟等三人继续往里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问右侧有位白发苍苍的老矿工:
“大爷今年多大了?”
老矿工道:“49,不算大,显老。”
“老婆也在矿里上班?”
“唉,几年前矿难事故里死了……”
“子女呢?”
旁边有个壮实凶狠的年轻矿工恶狠狠道:“我是他儿子!喂,你是啥官儿,说话顶不顶用?好端端的说下岗就下岗,政府要给我们说法!”
“对,给个说法!”
“今天不给说法不走!”
“没说法放火烧了大楼!”
“连市里的大楼一起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