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蔡副书计摇头叹道:“方书计啊方书计,听你掰开了一番细说,我感觉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把以前看过的文件拿出来重学一遍!”
哄堂大笑。
燕慎举杯笑道:“现在我也开始学着看文件,专题敬方老弟一杯,再指点指点?”
“好,大伙儿一起敬,”牛博士等人起哄,“方书计再来一个!”
方晟招架不住,被稀里糊涂灌了大半壶,在众人催促下想了会儿,道:“在座各位都喜欢咬文嚼字吧,我说件事儿。润泽境内海岸线比较长,夏秋两季经常刮台风,所以市里明确发过文件要求台风过境期间,沿海乡镇、县等领导班子必须三人值班;后来我听基层反映,有的乡镇人手本来就配备不足,三人值班的话根本安排不过来;今年我把文件做了修订,把‘三人值班(含三人)’改成‘两人以上’不加括号……”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
乔莲长期在保险公司工作等于半个官场,反应比专家学者们快了半拍,道:“不加括号可以解释为不含两人,还必须三人;也可以解释为含两人,就是说两人值班也行。”
方晟道:“文件发下去后有喜欢咬文嚼字的打电话到市里问,‘两人以上’到底含不含两人?我吩咐他们标准回答是,‘按文件精神执行’!要是我说含,那么大家都改成两人值班,也不行;应该是人手不足的安排两人值班;人手充足的就安排三人,这叫具体问题具体解决,我们布置和安排工作,不能捆住自己的手脚。”
大家均叹服不已。
又回到未来经济方向的话题,重新陷入混战。经济学是永恒的争议,从来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可供参考的样板。
这顿酒都喝得很尽兴,除了乔莲。
她总惦记着拉方晟找个地方私聊,但今天这个饭局已脱离了初衷,显然还得另辟战场。
果然喝得熏熏然的一伙人商量到哪儿洗澡,燕慎还保持两分清醒,关照司机送乔莲回去。
乔莲真的很不甘心,看着方晟笑道:“跟燕校长好好聊一聊啊。”
“那是当然。”方晟微笑道。
蒸桑拿的时候,燕慎特意和方晟一个小屋——他知道包括乔莲在内都很好奇,不说不行。
“转行政岗是今年刚刚产生的想法,原因比较复杂,主要出于三点考虑吧,”燕慎道,“一是年纪渐渐大了,从事学术研究有点力不从心,文科不同于理科,理科沿一个方向钻下去反倒轻松,文科完全是发散性思维,你得紧盯时局,搜集四面八方的信息并加以筛选,长年累月这么做确实很累;二是国内轻文重理风气仍无改善,做个课题四处拉赞助尤如乞讨,不免有些灰心,你想我还算有点特殊背景呢尚且如此,普通文科专家学者怎么办?难怪上次蔡书计都向老弟开口,也是迫于无奈啊……”
方晟笑道:“理科也不是个个都吃香,蔡雨佳导师主攻农学也成天为科研经费所苦。”
“国内做什么都一窝蜂,现在都把钱投到半导体、芯片方面了,”燕慎道,“三是为家庭考虑,必须要争取些所谓待遇和地位,我自己当然不看重,但大环境决定必须看重,学而优则仕,自诩清高的我到头来与方老弟殊途同归,是不是狠狠地打脸?”
“在行政岗位也可以做学术研究,没有更多影响。”方晟道。
“本来转岗是件很简单的事,然而被利用并放大了,也就是说到临海大学非我所愿,被叫过去谈话才得知这个任命。”
方晟一呆:“什么意思?”
燕慎道:“以我挂了那么多中心副主任、协会副会长来衡量,加上自身学术成就,享受副厅没问题。如果在京都高校圈的话,弄个学院院长、研究室主任等等顺理成章,事实上也是我的努力方向。可这当儿出了个新情况,有人透过非正式渠道问家父什么时候退!”
“咦,当初是刻意挽留燕首长再做一任的!”
方晟目光一凝道。
这段轶闻他再清楚不过:考虑到于云复和吴曦留任已成定局,最高层不得不再三请燕首长勉为其难——在燕首长而言真是很不情愿,之前都做好回母校任教、做学术的计划。可外事委缺了燕首长这样重量级人物镇着怎行?思虑很久,燕首长还是顾全大局服从京都最高层安排。
“是啊,家父也很奇怪,”燕慎道,“家父已经知道你岳父、吴曦打算提前退的消息,倒没想过自己一并退下来。说好干一届就干满一届,家父很有点书生意气的;还有两位副手退了他也紧跟着退,既让外界怀疑领导班子出了问题,又给人以‘三老’共进退的感觉,很不妥当。再者家父在我面前说过,两位副手同时换人,作为他的确做好扶上马送一程的准备,前后大约需要一年时间,到时就可以安心退任回母校教书了。家父真的纯粹从工作角度考虑!”
方晟郑重道:“很理解燕首长的想法,在他这样的地位以及经历,根本没必要恋着外事委主任位子。”
燕慎继续道:“家父表示奇怪之后,侧面打听的人也没说什么,事情就象一阵风似的过去了,直到这回突然委任我为临海大学副校长!事后一琢磨,会不会有人通过提拔我向家父示好?更或者压根有人怀疑家父拿我的事做交易?这也太……太……”
燕慎毕竟是文人不习惯说粗口,“太”了半天都没想到表达情绪的词。
方晟笑着安慰道:“在大学做副校长更好,不象学院院长、中心主任要管那么多行政事务,正好静下心来搞学术。顺便说一句,临海大学的风气远远比你原来的学校好得多。”
“院长还是校长,我是不放在心里的,就是这事儿非常窝囊,”燕慎道,“家父向来淡泊宁静的人,也在家气了好几天,这种事儿吧真要发火都找不着对象,你不能凭自己的猜测上门吵架吧?”
想到“吐故纳新”,方晟心里沉甸甸的,往炭盆浇了两勺水,沉思良久道:
“既来之则安之,离开京都学术圈做个安静的学术型领导干部,想必能受到各方欢迎。”
“可是……”
燕慎拿毛巾抹了把脸,苦笑道:“为什么来到轩城之后总觉得不开心、不快乐呢?做教授带带学生,潇洒如闲云野鹤,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如今脑里的弦绷得死紧,如履薄冰做着每桩事唯恐漏掉什么,唉!”
方晟道:“即便在官场担任不同职务,在不同地方都有种种不适应。在江业要跟强势的书计斗法;在顺坝主要任务是打黑;在红河从头来起……官场锻炼人,不单让你更现实更圆滑,更有很多积极意义。不过做好的前提是放下高知架子,这一点大概是最难的。”
“很难,确实很难。”
“对,在临海大学一大群校领导面前你就是新来的副校长,不是燕教授、燕博士,也跟燕首长没丝毫关系。”
燕慎苦笑:“诛心之辞,但说得相当到位,这种话大概只有你跟陈皎说得出,真朋友就是真朋友。”
“有空多跟乔莲联系联系,她在京都的闺蜜圈很强大,其中有老公在教育部,大事帮不上,但解决小问题举手之劳。其实平时困扰我们的大多是小问题,燕兄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