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包括苗彰荣在内所有常委都觉得不妥。
签字权,实质是领导干部里最现实的权力,签与不签,什么时候签,领导干部有解释权。
明明应该签字的事,领导干部拖着不签,肯定是有原因的:或觉得不合适,或招呼不到位,或有其它不可言传的因素。
官至厅级,作为官场中人彼此都应该默许这种权力的存在,不可以动辄上升到原则高度,而且在常委会质问对方。
然而有个说法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经过压倒多数通过开发东方绿地一役,常委会权力格局发生微妙变化:形之中苗彰荣与本土派、成槿芳系已结成松散的联盟,方晟系相比之下处于弱势地位。
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窦康等本土派老谋深算,倒沉得住气;成槿芳却是得了风就要雨的人物,现在重新活跃起来,经常跳出来为难方晟。
方晟神色不变,缓缓道:“对于成秘书长所反映的问题,等我回去了解一下,看看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软绵绵让成槿芳尤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本土派坐山观虎斗,乐见方晟当众受窘;苗彰荣更是不置一辞,继续主持会议进程,结束后宣布散会。
回办公室路上方晟脑海翻腾,琢磨成槿芳疯狂一般死死咬住自己不放,背后到底有何玄。
他知道成槿芳是有点蠢,但混官场这么多年,就算白痴也弄明白基本常识。世上没有缘故的爱,也没有缘故的恨,她一反常态为本土派的电厂大动干戈,幕后必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聚精会神想着,一抬头看到满脸杀气的蔡幸幸。
“喔,是幸幸啊,请进。”
方晟暗想真是福双至,祸不单行,这当儿她来搅什么乱。
此时蔡幸幸已是最大限度控制情绪了,进了办公室反关好门,道:
“舒友到今天为止还没回家,也不接电话,事态很严重!你说怎么办?”
方晟都懒得给她倒茶,径直坐到座位上翻了会儿文件,把卓伟宏与电厂的分成协议抽出来放在面前,这才说:
“关键在于,你打算怎么解决与舒友的矛盾。不是说把人劝回家了,就万事大吉,引发矛盾的导火索不处理好,舒友还会离家出走,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蔡幸幸反问道:“你觉得怎么解决?”
“清官难断家务事,内部矛盾只有内部解决。”方晟轻飘飘化解了她的攻势。
“方晟,今儿个只有咱俩,实话实说你别介意,”蔡幸幸道,“如果舒友不被抽调到省综合治理办公室,两次离家出走就不可能发生,你说呢?”
方晟道:“我也实话实说,你也别介意。如果舒友内心没有反抗的火苗,就不可能谋求新的发展。”
“但没有爱妮娅拔苗助长,他就算有想法也不可能实施!”
“他很胜任当前的工作,组织上认可他的能力才予以重用,你应该为舒友高兴才对。”
“那是以牺牲家庭的稳定为代价!”蔡幸幸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方晟针锋相对:“还不如说家庭稳定的代价是牺牲舒友的自由!”
“那是我和舒友的事,你管不着!”
“我也不想管,可你跑到我办公室干嘛?”
蔡幸幸一滞,差点要爆发出来!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但转念想眼下方晟是唯一能联系于舒友的人,也是说话能让于舒友信服的人,千万不能撕破脸皮。
遂按捺住性子,道:“我父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当初结婚时就跟舒友约定请二老一起住,顺便照顾他俩;多年来是有些小磨小擦,也是正常的;有不同意见,如你所说家庭内部可以商量,没必要动不动离家出走。人到中年,不能凡事都任着自己,更应该从大局考虑。”
“如果没法商量呢?”
“商量……就是双方妥协的过程。”
方晟似笑非笑:“从结婚到现在,舒友恐怕已经退到悬崖边缘,没有妥协空间了。”
蔡幸幸面色一整:“这话是你的想法,还是舒友的意思?”
“昨晚我跟舒友通过电话……”
“什么?昨天我打了一整天始终关!”
“可能被加了黑名单吧,具体不太清楚,”方晟道,“舒友情绪很糟糕,很低落,觉得在家里没地位、没话语权,跟保姆差不多……”
“这是什么话!”蔡幸幸跳了起来,“舒友怎能打这样不恰当的比喻?他平时在家不过就是做做饭,陪我爸洗洗澡什么的,又不是从早忙到晚……”
“这样行不行,下周六、周日两天你也在家把舒友做的事做一遍,体验一下。”
蔡幸幸道:“我已体验过了,是有点辛苦,所以我也在考虑可行的办法,比如再找位男保姆等等,但得做通我爸的思想工作,总之需要时间来缓冲啊。”
“我又要替舒友问了,万一你父亲思想不通怎么办?”
“对,前天晚上舒友这样问过,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事后想想怎么会呢?一家人有啥不能商量的?”
方晟道:“舒友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究竟什么意思,麻烦你说清楚好不好!”蔡幸幸又欲发作。
“幸幸啊,我绕来绕去你还没听懂?直说吧,舒友不想跟你父母亲一起住,要求分开!”
蔡幸幸又跳起来:“不可能!婚前就说好的……”
方晟截口道:“舒友说他有反悔的权利,要么跟你父母亲分开住,要么跟你分开住——就是分居!”
到底是做一把的,遇到大事反而有静气,蔡幸幸冷静下来,一动不动思考了两三分钟,然后道:
“不行,这事儿不能由你在中间转来转去,我要跟舒友当面说!”
方晟道:“你以为我愿意当传话筒?诉你,天底下就舒友跟我有这个交情!他说了,你或者跟我谈,或者跟他的律师谈,在问题得不到解决前,绝对不会见面。”
至此,蔡幸幸差不多可以肯定方晟在当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否则凭于舒友的性格,断断做不出这样绝情寡义的事!
深深呼吸一口气,蔡幸幸道:“方晟,十多年前那桩事,大概你还耿耿于怀吧?”
“你说的是……”
“尧尧给小容做备胎那事儿,我承认是我一策划并得到小容默许,主观上是好意,但实质上给你、尧尧还有小容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
方晟沉默半晌,道:“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没有过去,”蔡幸幸道,“事实情况是小容离了婚,与此关的芮芸也离婚,之后你跟尧尧又离了婚,如今,我也面临离婚的困境。”
方晟不悦道:“各有各的原因吧,不可混为一谈。”
“依我看根本原因只有一个。”
说到这里方晟知道,蔡幸幸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头上。
她的想法既对,也不对。
对的因素在于若非爱妮娅帮忙,朝明范围内谁都不可能绕开蔡幸幸的势力,让于舒友跳出电力系统,既而生出那么多矛盾;
不对的因素如方晟所说,自从于舒友悄悄请芮芸托话那一刻起,已决定愤起反抗,方晟只不过在最恰当的时候做了最恰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