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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世家子引子

“早说了天热,学堂那边先停停,偏偏地让你扭着送到学上去,如今正是酷暑,外边的日头大人都受不了,何况顒儿的身子骨自幼又不好!”略带埋怨的声音。

“我也没办法,老太君宠得太厉害,已经满七岁了,还整日里在内宅厮混,若不严厉些,长大可怎么得了!”中年男子的声音。

李雍躺在床上,听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酸软,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似千斤。用了半天的力,才睁开一点点,顺着眼缝打量着,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入眼先是褐色雕花的房梁,轻轻扭过头去,满屋子的古香古色,比那红木博物馆里展出的家具还要古朴,一个穿着淡青色锦缎衣服的女人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低头暗泣,看不清五官,只是头上的珠翠微动;不远处有个人背对着身子站立,那黑油油的垂在脑后的,可不正是一条辫子。这并不李雍第一次见到这种辫子,电视中所有的清宫剧都是这样演的,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长房就这一个孙子,老太君宠宠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顒儿又是个懂事的!”女人一边拭泪,一边辩白,因此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小人儿有什么异样。

“哎,不是大夫看过了吗,只是中暑,养两日就好了。倒是老太太那边,要想个法子瞒下来,省得老太君着急,怎么也是快七十的人了!”那背对着身子的人,抬起手来拍了拍脑袋,叹气道。

李雍更加迷糊,又是儿子,又是孙子的,这是怎么回事?正想着,就听屋外传来冷哼声:“哼,把我的宝贝孙儿逼成这样,倒要来装孝子,真当我老婆子是瞎子聋子不成!”随着说话声,一个略显富态的老妇人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走了进来。一身青纱地彩绣折梅枝金寿字的宽袖长衣,外面罩了蓝缎绣云鹤的坎袖褂子,满头白发在脑后梳了个发髻,头上只有两朵翡翠材质的梅花簪子。那屋子里的两人赶紧起身见礼,口里连说:“母亲!”

那老妇人满面寒霜,理也不理,直接奔着床这边走来。她身后的丫鬟婆子身子都矮了下去,道:“老爷安,太太安!”

那老爷挥了挥手,打发她们出去。那被唤做太太的少丨妇丨则跟着老妇人身后,想要搀扶,那老妇人却停下脚步,望着那太太,语气很是严厉:“当爹的‘孝敬’,当娘的也太贤惠!男人家粗心,女人家就不知道仔细些,好好的孩子,倒让他受这些个罪!”说到这里,指了指房角的冰盆子:“还不叫人端了去,顒儿的身子弱,就是过了薯气,也不能够直接用冰!”

那太太红着眼圈,应声叫人撤下去冰盆子。那老妇人又斜着眼睛瞪了那老爷一眼,才转身到床边来,看到床上那小人醒了,脸色寒霜散尽,已经是满眼慈爱。

李雍望着这个老妇人,这就是那两人说的“老太君”,莫名其妙的,不知为何心底多了几分亲热之意,脸上表情也不知不觉柔和下来。正琢磨着,身子已经被那老妇人拥在怀里,耳边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好孙儿,醒了就好,还是到祖母那边去,放你在这院子我可怎么放心!”

李雍浑身一颤,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口中的“儿子”、“孙子”的竟是自己不成,脑子顿时清醒许多。

被吓的不仅是李雍,还有那老妇人,见孙儿眼睛直直的,满脸骇色,再没有往日的乖巧伶俐,心疼得不行,顺着孙子视线望去,见站着的那老爷,只当是儿子教子严厉吓坏了孙子,顿时恼得不行,呵斥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真要吓死我孙儿不成?”

这边的李雍只觉得头疼欲裂,抬起手来想要揉揉太阳穴,却被那细细的小胳膊给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经晕厥过去。

第一卷世家子第一章曹家

在江南,提到曹家,大家未必以为就是江宁织造府,毕竟天下姓曹的人多了去了。但提到江宁织造府,人们却知道那就是曹家,是江南最显赫的世家之一。从康熙二年,内务府在江南设织造府,第一任织造曹玺到江宁任职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十九年。十年前,曹玺病逝,蒙今上恩典,其长子曹寅子承父业,继任江宁织造。

江宁织造府同寻常的衙门差不多,前面是公衙,后面是私府。不同的是,后院中路正堂都空着,东面的几进院子亦是,只有西面三进,住着曹寅的家眷。因为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倒也不显得拥挤。

西边最里一进的院子就是曹寅之母曹孙氏老太君的住处,进院先是书写着千百个“寿”字的影壁,影壁后是宽敞的庭院,院子中间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四周环绕着浅浅的水池,水池中金鳞游弋,水面上两只大白鹤傲然站立,偶尔低下头来,叼了水池里的鱼吃。

七间高脊青瓦灰石的正房,门口挂着御笔亲书的“萱瑞堂”三个大字。正房两侧是长廊,一边连着院门,一边通到后院小花园。

正值盛夏,各院主子都午睡,丫鬟婆子也自然熄了声响,只有几个在院子中粘知了的小丫头,干完了手中的活计,歪*在西廊下,打着瞌睡。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银色长衣的男童轻手轻脚地从房里走了出来,站在东廊下,望着水中的白鹤发呆。

若是有丫鬟婆子们看到,定要上前巴结,因为这男童就是府里老太君的心肝宝贝儿、老爷太太的独生儿子曹顒。实际上,此曹顒已非是彼曹顒。在三日前,一个名叫“李雍”的、几百年后的魂魄在这个身子里苏醒。两人名字虽听起来读音差不多,人却差了不知千万里。一个是生在清朝豪门大院的满七岁的世家小公子,一个混在现代律师事务所充作咖啡小弟的二十六岁的办公室文员。

曹顒醒来三日,亦迷惑了三日,自己到底是李雍,还是曹顒,虽说自己在那世的经历半点不曾忘却,但这辈子打记事起的各种画面也尽在脑子里。家人长辈的慈爱,下人婆子的奉承,都像幻灯片似的在脑子里转啊转。而见到孙氏(曹顒祖母),李氏(曹顒之母)、曹颜(曹顒同母姐),甚至见到曹寅都有几分亲近,就仿佛他本就是曹顒,曹顒本是他一样,只是大梦一场,如今清醒了而已。

三日,先是焦虑,后是伤心,再后是绝望,看来自己是遇到传说中的穿越,而且是穿越到一个并不陌生的家族,曹雪芹所在的那个曹家。虽然自己算不上什么红迷,但是因这几年的红楼热,对曹家的事也多少知道些。

据说,曹家祖上是明军将领,在东北打了败仗后投降,成了满洲正白旗包衣。后来从龙入关,在内务府当差。而后,曹玺之妻、曹寅之母孙氏被选为康熙的乳母,曹寅又自小与康熙一起长大,先是做过伴读,后是做了御前侍卫,曹家因此而发迹。曹寅之父曹玺任江宁织造,后曹寅、曹寅之子曹顒、曹寅过继之子曹钕群蟮H未酥埃恢钡娇滴跞ナ馈⒂赫腔芗也趴及苈洹T蚴遣芗矣肫湟銮桌罴叶疾斡肓嘶始业亩岬罩敬砹硕游椋仁侵С痔樱笫侵С职税⒏纾褪敲挥惺侗鸪瞿俏凰陌⒏绮攀乔绷=峁赫咸ê螅芗摇⒗罴蚁群蟊怀遥芗一购茫赫顾愀舻闾迕妫淙怀遥┏腔垢袅肆酱Ψ坎貌芗业墓露涯溉胱@罴揖兔荒敲创竺孀樱夼腿嗽谒罩菥偷胤⒙簦袅耸於济蝗烁衣颍嗖揖跋笪薹ㄑ员怼�

想到这些,曹顒只觉得浑身发冷,如今自己竟成了曹寅的亲生儿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活了多少岁,但总之是年纪轻轻就病逝,还留了个遗腹子,然后就是有曹寅的过继之子继承家业这么一说。想到这些,又有些哭笑不得,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

虽然三天时间不长,但曹顒通过身子记忆对曹家多少了解许多。知道老太君已经六十八岁,虽然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差,却并不是后世传说中的乳母,而是做过康熙的保姆。

皇家的保姆,可不是大家认为的那种侍候孩子的老妈子,而是又被称为“精奇嬷嬷”的高级看护,是皇子皇女身边的生活总管,算是实际的养母。

从顺治十一年春天进宫当值到康熙四年皇帝大婚这十来年中,孙氏一直担任康熙的“精奇嬷嬷”,与康熙皇帝的感情不亚于亲生母子。因此,在康熙亲政后,才会封孙氏为“奉圣夫人”,一品诰命,并且封了其夫曹玺一等男的爵位。另外,在康熙皇帝两年前的第三次南巡中,就落脚在江宁织造府,因此江宁织造府又被江宁人称为“大行宫”。

曹寅为了不逾越,才避居到西侧院,空了当年迎接圣驾的正房与东边的院子以示恭敬。就是在那次南巡中,康熙为保姆孙氏的住处提了“萱瑞堂”三个大字,并且在陪同的大小官员面前称孙氏为“此乃吾家老人”。或者正是因为在宫里当差的时间太长,与丈夫一直两地分居,孙氏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曹寅实际上曹家的庶出长子,生母早逝,养在孙氏名下,充作嫡子。

曹寅自幼聪颖,十月能言,三岁识字,五岁能文。虽然年纪比康熙小四岁,但的确是进宫做过伴读,十六岁后为御前侍卫,此后一直为天子近臣。直到父亲曹玺老迈,才被派到江宁来接班。先为苏州织造,曹玺去世后接任江宁织造,苏州织造由康熙另一心腹、曹寅的内兄李煦接任。李煦的母亲文氏,最初也做过康熙的保母,只是当值时间没有孙氏这样长。

曹寅娶的第一个妻子是顾氏,是江南大户之女,夫妻很是恩爱,不过子嗣上却艰难,始终未得一儿半女。后顾氏病逝,康熙皇帝指婚,曹寅迎娶了李煦的堂妹李氏为继室。

曹寅迎娶十八岁的李氏时,已经年过三十。新婚第一年,就添了长女曹颜,数年后又生了长子曹顒。因曹顒自幼身体弱,怕养不住,一直没起大名,乳名叫“连生”。待到前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住在织造府,亲赐了“顒”字为名,并且恩封了“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比他老爹曹寅的二等男只低了两级,每年也拿着朝廷二百三十五两银子的俸禄。因是天子金口玉牙给起的大名,所以“连生”这个乳名就收起不用,阖家大小都改了口,唤“顒儿”的唤“顒儿”,唤“大爷”的叫“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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