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田夫对宗祥说:“老宗啊,你们毕竟有保障。干我们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别看有时也拿个千儿八百的,可自由撰稿人的苦,是说也说不完。你说吧,没有记者证,你去采访,你家问:哪单位的?一看是个自由人,一边去,门都不让你进。采访那些有头脸的人,客气的,说声对不起,没空;不客气的,说:你是谁啊?根本不尿你。再说发稿。那些狗屁不懂的小编辑,把稿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不行那不行,写法又老啦,文笔又不好啦。他妈的,老子当编辑时,他们还在尿床哩!再说稿费。你说,写个稿子不就为了稿费么?可是,你没单位,稿费寄来了,邮局又刁难你,要盖公章什么的。那公章我哪儿有啊?有的缺德的新闻单位,一看没单位,便不寄稿费,样稿也不寄,自己在街头报摊发现了,还得打电话去求爷告奶;更损的,啪,把名字一换,成了他的稿了!唉别说了别说了,手都写肿了,这个苦啊!下辈子变个女人算了,宁可卖身也不卖文!来,喝酒,喝酒!”殊不知,宗祥也苦水满腹。他把眼镜扶了扶,终于把眼睛挡了起来,说:“老田啊,你认为干记者容易?不好整。光那点工资,老婆早跑了。月月规定任务,完不成,就走人;写得不好,挨批评。拉个广告提成吧,倒是现兑现,可是,广告难拉啊。现在的有钱人,一听是记者采访,怕得把关闩上。不是说吗?防火防盗防记者。厚着脸皮进去了,人家黑着脸,不睬你,你就跟要饭似的,让人瞧不起。好不容易搞定一个,又是欠款,要着费劲,有的干脆不给你钱!你打官司,国家有规定,不让搞有偿新闻。我真不想干了,但老婆孩子要吃饭,逼的呀!唉,老田,这活不好干啊!喝,喝!”
众人纷纷把苦水倒出来,把酒倒进去,一个个东倒西歪,只有那曲寒直着腰板出去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李思城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在握别灰马时,李思城把一卷钱推在他的手里。灰马虽醉,但仍不受。见李思城目光灼灼,便握紧拳头而去。
送走众文人,李思城头部有些晕,便坐大堂皮椅上叹息。这时杨希走过来,微笑着说:“小李啊,不错嘛,有一群文人做朋友。看来你做我的助理,屈才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杜玉环住的地方很难找。
李思城让司机把车停在胡同里。这是位于北三环东路一个偏僻的居民区,猫在一片高楼大厦的屁股后面,在三环上是绝对看不见的,估计是四五十年代盖的平房,那灰黄色的瓦片老南瓜皮似的,扔一块石头准砸个窟窿。李思城站在泥泞齐鞋深的菜市场呼杜玉环,半天,杜玉环才气咻咻地从旮旯里窜出来,见了李思城,眉毛像豆角般翘起。那张嫩嫩的圆脸,愈发娇艳了。
李思城扔掉烟屁股,跟她往破居民区走,耳朵里嘈乱得听不清杜玉环在说些什么,仿佛回到了故乡的双河镇。小街上,什么零碎东西都有卖,什么带着土腥味儿的脏话都能听到。杜玉环熟识无睹,似习惯了这种生活。
七拐八拐,终于进入一个阴暗的小院子,院子上空垂着一棵古树的枝桠,惨白的太阳洒下铜钱似的光斑,照在晾衣绳间正滴着水的丨乳丨罩、裤衩上。一进院门,便有一股淡淡的酸腥味呛入李思城的鼻孔。
院子不大,房舍低矮,约有五六间小屋,其浑黑的玻璃上积着油烟。小院的中间有一个挺出地面的水龙头,正嗒嗒滴水,看来已拧不死,而那两三尺高的铁管上有火烧的黑迹,斑驳陆离,显然冬天里冻住了,便用火烧烤以取得饮水;院门左侧有一厕所,上用石棉瓦盖着。里面正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边提裤子边系腰带边往外走,背后跟着七八只绿头苍蝇。有一只跑得急,撞了李思城一下,顿觉麻痒难受。那女人见杜玉环领一英俊青年进院,忙说:“把门关上,关上。这几日查得紧,我暂住证过期了。”遂颤着肥奶上去关那道小铁门。杜玉环对李思城说:“这是婧姐,马经理都认识的。”李思城只好说:“你好。”那女人一双涂得发绿的眼睛四下打量李思城,说:“啊哟,李老板来啦!小杜好福气!”那声音破得难听,像刚打鸣儿的公鸡试声。李思城忍不住一看,那女人一张马脸,脸色惨白,像在黑牢里关押了20年的犯人;嘴唇也白得怕人,可能是刚起床,没来得及收拾。那女人打过招呼,径直走进一间紧闭的小屋,反手把门扣上。这时,屋里手机急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了两声,便抽开破门出来,居然只穿一条裤衩,上身光着,那肚皮上的肉像母猪的脖子一样努力下垂着。此人长一个尖脑袋,眼睛通红。一出门,男人猛抽手机天线,吼道:“喂……喂,我在天龙宾馆哩!信号不好,啊,啊,马上来,马上来。你叫刘经理先招呼着。”挂了电话,侧身缩进门里去了。
杜玉环走到一间破屋子跟前,说:“李大哥,东西已收拾好。进屋喝口水,我们就走。”
李思城进屋。屋子里阴暗潮湿,怕只有七八平方米,却横竖放了两张比单人床宽一点但又比双人床窄一点的床。横着的那张床已空,上面压着两个铺开的纸箱壳,其上卷着被单;另一张床上仍睡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半睁着眼,说:“小杜,我就不送你了。有事就拷我。”杜玉环说:“桂姐,我真舍不得离开你。”那女人说:“行了行了。这鬼地方,谁愿呆下去?”她侧头凝视李思城,说:“这位大哥,可得好好待小杜哟。我们姐妹中,就数她年轻漂亮,我们都疼她。”李思城说:“我只是帮她介绍个工作而已。干得好不好,还得看她自己。”那女人说:“哟,你就别这样薄情了。小杜昨晚一夜没睡,老跟我讲啊讲,全天下就你最好啦!我呢,老了,没这福。喂,你请坐。小杜,把灯打开,给你李大哥冲杯咖啡。”李思城说:“不了。车在外面等着哩,得赶紧走。”杜玉环开了灯,那女人坐起身,从被窝里拱出半截丰润洁白的身子,晃眼。李思城瞥见她的丨乳丨罩是红色的,割眼,赶紧转头去看墙上歪贴着的明星日历。那女人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钱,瞧不起咱们。可是,喝口水就弄脏了你?你既然敢来接小杜,就不怕小杜沾了这破房子里的脏?说真话,天下的男人我见得多了,一个比一个虚伪,平时喝杯水都怕传染,认为自己干净得像矿泉水。可是,一到了女人的床上,啥都不怕了……”
李思城怕她再说出难听的话来,便在杜玉环床上坐下,说:“行了,我就喝一杯吧,求你别挖苦我了。”那女人才笑了,从枕头底下抽出半盒香烟来,递给李思城一支。李思城只得接了。他把目光伸过去,见那女人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耀眼,眉目倒也清秀,只是一脸疲惫。女人去摸火机,侧着身子让李思城点烟。李思城只得伸过头去,见那女人的眼里似有滚水翻动,烫得他心里一慌,再也不敢瞅她的眼睛,可心里的斗争到了白热化。女人自己把烟点了,叹了又气,说:“唉,你跟我想像中的那个人不一样。小杜碰上你,是积了一辈子的德!”正在冲咖啡的杜玉环娇声道:“桂姐哎,你别说了。”那女人吐了一个烟圈儿,说:“不说了。你好好跟着他,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准不会错。你桂姐,这一辈子没遇上一个好男人,是命不好,认了;你还小,一定要争气。生活像一口井,掉进去容易,爬出来就难了。我是没人捞了,淹死算了。你还小,有前途。你要认这大姐,你发誓,以后好好做人,听你李大哥的话。”杜玉环忽然“呜”的一声,扔了茶杯,扑到那女人身上,呜呜地地哭。那女人愣没哭,把杜玉环推起来,说:“哭啥哭?你发不发誓?”杜玉环呜咽道:“我发誓……”那女人才轻叹一声,对木然的李思城说:“刚才我是闹着玩,你别当真。我听马威讲你这个人,也知道有不少有钱有势的女人追你。我不是说小杜跟你如何如何,但你得帮帮她,把她当小妹妹看。她不容易,受过惊吓,在苦水里泡大的。我既想让她跟我在一起,又害怕她跟我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我求你好好照顾她,哪怕几个月,几天!”那女人似乎激动了,竟穿了裤衩跳下床来,一下子跪在地板上,把李思城吓得魂飞天外,忙去扶她。但一看她那白森森的半裸体,手伸到半空却僵在那。他连忙说:“快起来,快起来,我……你……”好女人甩了一下乱发,那乱发就散落在她雪白的背上。那背上似有道道伤痕,杂乱模糊地交织着。她忽然仰起脸,眼里全是泪水,却哽着声音说:“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李思城手脚无措,忙说:“答应,答应,你起来吧。”那女人这才起来,复钻进被窝把全身掩上,徐徐地吐了口烟,说:“你们走吧。我要睡觉了。”表情突然冷漠起来,声音冷涩。李思城怀疑此女得了神经病。回想刚才一幕,不由心怵,心想这女人好可怕,惹急了,怕不拿刀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