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麻脸一下就傻了,挠挠脑袋,说:“你先坐到郑州吧。郑州是河南省会,到那以后好找。你到少林寺干啥?那地方可不好进哩,那地方的人出来,一个能打好几十个。听说那些人出来后,好多都到中央当了保镖哩!”
李思城立即感觉到这麻脸也不知道少林寺怎么走。但他总算搞明白了,到了郑州就好办。他问麻脸:“大哥,火车站咋走?”
麻脸向前一指:“打这走,向左拐弯见到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右手拐就到了。”
李思城谢过麻脸,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按麻脸的指向走。一大客车人,此时像几料碎米花撒进盛满水的大锅里。耳旁全是陌生的口音,那有点夹舌头的成都话很刺耳。但李思城认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就必须说这种话。他自信自己的普通话说得不错,不过还是等出了省再说。普通话是说给省外人听的。省内人,不管哪个地方的方言,总归还是听得懂的。
李思城看着街上到处都是卖小吃的,热气腾腾。也许是昨晚受了风吹,他的肚子隐隐发痛。他走到十字路口时,肚子已经叽哩咕噜地叫起来。他知道要坏事。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厕所,只有密密麻麻的高楼。
他屏住气。他夹紧屁股。他现在最需要一个厕所。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拿出一块钱来找一个厕所。
他沿街疾走,但他焦急的目光始终没有搜索到一个厕所。
这鬼城市!李思城心里骂开了。他瞅准一个胡同向里面拼命地钻,但胡同的对面却是更为宽大的广场。一抬眼,他就看到了“成都火车站”几个字。
歪打正着。他终于在火车站一侧找到了厕所。正准备进去,一个穿着脏白大褂的女人把他挡住了,大声说:“钱,五分钱一个。”那妇女鸡爪般的手伸过来了。
上厕所还要钱?李思城站住了。但这是成都,不是翠竹县。他很不情愿地从内衣里小心地掏出一毛钱。那妇女冷漠地找了他一枚硬币,然后拿了一张脏兮兮的纸递给他。李思城走进臭气熏天的厕所,刚才的便意一下子消失了。蹲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他担心时间长了还要加钱,便提了裤子出来,再也不敢向那冷漠的妇女多看一眼。
李思城花了一毛钱五分钱买了一张全国地图,终于找了到河南登封。他知道少林寺就在登封县的嵩山。从地图上看,离登封最近的是河南洛阳市。一张到洛阳的车票是19块钱。现在,李思城只剩下四块一毛钱了。
上车再说。李思城想,只要到了洛阳,就好办了。
第三十二章李思城的胡思乱想
车是下午的车。李思城只好跟着人流到宽敞的候车室候车。候车室乱糟糟的,各式各样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来来去去。李思城的肚子又疼了。不过这次主要是因为它需要营养。候车室的玻璃厨里就有黄澄澄的鸡腿、香肠和不知名但一看就让胃发出哀求的食品。他强咽口水。他看见一个衣衫华丽、云鬓高挽的女士把一只啃了一口的大鸡腿扔进身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优雅地掏出手绢轻轻地揩着她那涂满口红的嘴。李思城不敢去看。他怕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捡。他想,要是在老家,连妈妈这样在城里长大的人也会把那只被啃了一口的鸡腿拾起来,洗一下就可以做成一个菜。李思城断定,那只鸡腿其实只是沾了些灰,拍拍灰就可以下肚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拾沾上了别人口水而且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食物呢?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他强咽了一口唾沫,暗暗怨恨自己:李思城,你就是那么个贱骨头?饿死又怎么样?忍着吧!为了到少林寺去学艺,为了创造新的人生起点,这点饿都忍不住?当初慧能禅师为了学艺,宁可砍下自己的手臂,这点饿算什么?
于是他心里坦然了。他极力装作是吃饱了饭的样子,像别的乘客一样把眼睛眯起来。他胡思乱想着,还真的睡着了。毕竟,自己一夜未眠,而这九月的天气是温暖的,即使在肚子闹革命的情况下也会恹恹欲睡。
朦胧中李思城看到了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头。这是妈妈沈华的手,是姐姐思萍的手,一会儿又变成林如凤的手。李思城一激灵。他睁开眼就看见前面站着一个拖着长条鼻涕的小男孩子正伸着他那满是油泥的小手。那小孩可怜巴巴地对他哀求:“叔叔,给我点钱吧,我妈妈生病了,求求叔叔行行好吧!”那小孩满脸都是油污,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的,亮得一闪一闪的。李思城下意识地碰了碰内衣里的四块一毛钱。这可是自己的全部财富。但是,这个可怜的小孩子比自己更可怜。他不敢看那对墨亮墨亮的眼珠。他不作声。那小孩又开始央求:“叔叔,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给我点钱吧,哪怕一毛也行,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李思城的心在痛。他绝对有权向人们讲述肚子饿的感受。其实,这些年他几乎都是在和肚子打官司。他又有几顿吃饱过?他高瘦的身材如果有足够的营养就不会变得结实吗?他狠了狠心,掏出一毛钱塞进小孩的脏手里。本来,这一毛钱他至少可以去候车室外买一个烤红薯的。现在,他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饿更年幼的小孩。他以一种大哥哥的姿态把这种饿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那小孩终于走了。也许那小孩也看出穿着朴素的李思城决没有“大钱”,在这里多停留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他又开始向下一个目标——向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伸出脏手。可是那中年妇女根本就没看见。她自顾自地啃一只烧鸡,大嘴里嘁嘁嚓嚓地响。
李思城突然悲伤起来。他想,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不幸的人?自己毕竟在亲人的牺牲下上了十来年学,而这个小孩却是在乞讨中度日。就拿这个候车厅来说,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几百种甚至几千种不同的人生。珠光宝气的、蓬头垢面的、趾高气扬的、低声下气的,每一种姿态每一种表情都清楚地昭示着一种人生。上帝在造人的时候,难道就已经把人的等级划分了?而这种等级差别是不是永远也无法改变?自己去少林寺学完武术回来,是不是就把自己改变了?是不是就可以随手把一只喷香的鸡腿扔进垃圾桶?是不是就可以挽救一个像刚才那个要钱的孩子的命运——让他去上学,让他通过知识去认识世界?学武术和这些事物到底联系有多大?既然找不出必然联系,干啥非得到少林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