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凤并不知道李思城的内心活动。林如凤轻轻地抚着这支曾经让她心堵却又让她感到生命存在的竹箫,仿佛那如野风刮过岩洞的声音绵延不绝地涌来。她知道,李思城是走定了。她拦不住他。虽然她知道他一走她的心就会空,就不会再有任何人的箫声来填补一个少女内心的空虚;她其实不想拦他,没有缰绳的野马才是真正的奔马。让他去吧!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来,她想。最后她幽幽地问李思城:“你到底决定到哪里去呢?”
“少林寺!”李思城突然说。他为自己突然说出这个名字感到奇怪。这可是刚刚萌发的念头。不过,他已经决定了,而且为这种决定感到兴奋。目标一旦确定,他就不会再有何去何从的彷徨,
即使不怎么看武侠小说的林如凤也知道少林寺不仅仅是一个寺庙。今年放假时学校包电影,全班同学都看到了新片《小林寺》,而且有几个好事的同学成天伸拳踢腿,嘴里“嘿嘿哈哈”地自行配音,不就是想过把少林和尚的瘾吗?所以林如凤没有感到荒谬。只是,她担心身材瘦高的李思城是不是练武的料。就算练成武术,练完以后干什么呢?练武术不就是为了演电影?还没有听说那个名人是练武练出来的。
不过,林如凤始终承认李思城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他要去少林寺,肯定有他要去的原因,她也不便细问。她沉吟一下说:“好,你就放心去吧!钱带够了吗?”
“路费还是有的。听别人讲,少林寺是不收学费的,还管吃管住,管教武术。”李思城突然激动起来。
“那岂不是要当和尚了?”林如凤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李思城说,“少林寺除了正式出家的和尚外,还收俗家弟子,但考核很严,一定要心诚,据说有很多法子考你,合格后才收徒。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得学多长时间才能出师?”在讨论“少林寺问题”方面,林如凤肯定承认李思城是权威。
“一般是三年。三年考核达到标准后,就可以下山。”李思城越说越来劲,好像少林寺就是他家开的。
林如凤高兴起来,他小声地说:“好,那我就为你饯行吧!街口罗三拐子的酸菜鱼做得好极了,今天,我请你吃酸菜鱼。”
夜幕慢慢地拉下来。
李林二人沿着八角亭古老的通道向灯火通明的翠竹县城走去。
九月的星空被风清扫得明净如水。
罗三拐子的酸菜鱼的确不错。
汤鲜如牛奶,鱼片白如豆腐,酸菜绿如新叶。那香味,惹得小店门口一个拖长条鼻涕的小孩淌出长长一道涎水。
李思城和林如凤没有看到。李思城的眼睛比灯泡还亮,滔滔不绝地谈关于少林寺的情况,好像那些来自书上的“资料”和教科书上讲的知识一样真实。
林如凤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年:第一件是要不住地点头,第二件是要不住地为李思城盛饭夹菜。
后来,李思城发现这酸菜鱼实在比自己空洞的话更有味。他开始狼吞虎咽了。他的头上冒出了汗。当他连汤带菜全部倒出肚子里的时候,他才发现灯影里的林如凤正充满爱怜地看着自己。
林如凤并没有吃多少菜。但林如凤见李思城风卷残云大开杀戒,比自己全部吃进去更舒心。
李思城在暗叫惭愧的同时也黯然神伤。要是自己有一天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他的妻子林如凤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吃完她烧的酸菜鱼时,那且不是人生一大感动?一大快意?
李思城不敢想。他傻傻地看着林如凤。林如凤月亮般明亮的脸,竹叶般清秀的眉,樱桃般红润的嘴,挺直的鼻梁和柔美的头发,还有那双温润如清泉的眼,简直可以溶解一切痛苦和哀愁。
面对李思城痴痴的目光,林如凤的心里很乱。她突然起身对李思城说:“你等我一会儿。”她的举动像是要去上厕所。
一般女孩要去这种地方,男同胞们都不再多说一个字的。所以李思城静等。
20分钟后林如凤才回来。林如凤的头上直冒汗。
林如凤结了账。李思城还要推让,林如凤装作生了气的模样。
其实李思城也只是推让。他口袋里那20多元钱,到了成都就只剩一半了。
沉沉的夜。
林如凤把李思城送到汽车站。林如凤已把一张直达成都的车票塞到李思城手里。
李思城想推,但林如凤生气地说:“老同学了,还客气?买了买了,快上车吧!”
车上人很挤。车就要开动。李思城从破旧的车窗里伸出头去正准备寻找林如凤,一只温润的手抚住了他的头。
林如凤的手像母亲的手,像姐姐的手。李思城的心已经开始颤抖。
“姐姐!”他喉咙压不住他本来想在心里的呼喊。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打在林如凤的温润的手上。
车的引擎已发动。车开始缓缓移动。林如凤强笑了笑,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说:“思城,答应我,这封信到了最困难的时候再看,想信它能够给你力量!”
她的手松开了。捏着这封信,李思城的心空了。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林如凤。林如凤孤独地站在站台上,昏黄的灯光把她高挑的身影拉长,钉在光硬的水泥地上。
“姐姐!”李思城努力地伸出头去,他的声音被破旧的马达发出的轰隆声所淹没。
但林如凤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只的双腿在颤抖,她的眼泪已流下。
今夜好冷。
她抬起头。天上一轮残月,正射出冷冷的光。
她的眼泪被月光冻结在脸上。
第三十一章第一次出远门
成都。
翠竹县城最大的客车在这个城市里简直小得可怜。李思城看见窗外有两三个客车长的公共汽车呼啸着在比翠竹县城宽三四倍的大街上疾驰。从车窗里只能看见高楼的腰部。大街上没有那么多的人群,但车辆多了起来,一辆接一辆,像双河里的鱼群一样顺水追逐。
车是天亮后驶进城的。在城区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却还是看不到城市的边。李思城终于想信了母亲沈华的话。而且,一个长期生活在山里的农村人,想像力再丰富,也决不会想像一个城市会那么大,会那么让人迷惑。
坐在李思城旁边那个把嘴巴张成喇叭花的麻脸汉子正在酣睡,时不时地把快要流出来的哈喇大口大口地咽进喉咙,突出的喉结上下运动着。这汉子至少四次把他的脑袋压到李思城的肩上来,但李思城没有动。这一夜他没有睡意。一则他这两天情绪波动太大,二来,放在衣服里的二十多块钱是值得保护的。万一被人偷走,连去少林寺的路费都没有了。他得感激林如凤。细心的林如凤把这趟车票买了,至少他可以省下八块钱。坐火车,就便宜了。他可以忍着不吃嘛。昨夜,车到一处地方,司机叫大家下来上厕所、吃饭,他下车找一无人处尿了,但饭是不能吃的,便一个人回到车上等着。一车人谁也不理谁,各自打各自的瞌睡,后座有一中年女还说起了梦话,而那麻脸汉子一上车就睡着了。李思城现在倒有点佩服他们了。据李思城判断,这些都是到城都来运货的生意人。他们的大包小包就放在客车顶棚上。昨晚半路休息时,李思城看见他们还爬到顶棚上去翻东西,并呜呀呜呀地乱叫。
李思城正胡乱地想着,突然一个急刹车,所有的乘客身体都向前猛冲,那麻脸汉子的麻脸一下子撞到前座上。不过他好像没有在意,抠掉眼角两粒干硬的眼屎,打了几个哈欠,自言自语:“妈的,终于到了。”
车里乱起来。人们都在找自己的东西,骂声不绝。那麻脸转头问李思城:“兄弟,干啥去?”李思城见他老江湖的模样,后悔昨夜没有找他聊天,这次机会可不能放过,便急答道:“到河南去,不知咋坐车?”
“河南?郑州还是开封?那地方我熟得很,八二年我去过。”他的手平削了一下,说:“那地方平得很哎,妈的火车走了半天,就是看不到一个山头,嘿,兄弟去干啥?”
“我要到少林寺去,大哥晓得咋坐车不?”李思城见那麻脸已经站起身来,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