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珊已经调到了化验室,工作虽然轻松,但是一样感受到了企业不景气带来的压力。昔日车间里的姐妹们几乎每天都在嘀咕着为什么厂里仓库货越压越多,领导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奖金却是屡屡只听脚步响,不见人下来。
从安都赶回来的赵德山和赵长川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的,虽然邻里都知道赵家两兄弟在外边去做大生意了,但是看到两个气派不凡的两个青年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一时间都还是没有认出来是赵家两兄弟,直到进了赵家大门才反应过来。
坐在桌上的赵国栋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变化。
父亲虽然越发沉默寡言。但是眼角露出来地喜意还是掩饰不住,虽然赵德山和赵长川在席间的语气、态度比起上一次春节来已经是大不一样,甚至有些逾越家里规矩的模样,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能够看到两个本来都只能在家里窝着待业的儿子现在这般风光,其内心的喜悦足以冲散一切不满意。
赵德山表现出来地牛气只有在面对赵国栋时才会收敛。尤其是在对大姐和刘成时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睥睨味道,这小子还是那股子狂傲倔强味道,对于刘成的看法始终没有多少改变。
赵长川就要含蓄内敛得多。对于父亲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尊重。但是看得出来那只是一种礼节了。这一年多来地商场打拼已经让他脱胎换骨。骨子里地自信让他即便是在面对赵国栋时也敢于据理力争了。
母亲还是那样。除了偶尔瞪一眼有些过分地赵德山之外。她实在也找不出更好地方式来压制自己这几个儿子了。
刘成也保持着平静。第一次参加赵家这种一家人正式聚会。无疑也就是宣布了他算得上是赵家地成员之一了。
他尽量保持着必要地冷静和矜持。但是赵国栋看得出来他对赵德山和赵长川所经历地一切都很感兴趣。即便是赵德山有时候出言不逊他也不以为忤。反倒是赵长川对刘成还算尊重。两人还能不时交流一番。这是一个好现象。
赵灵珊倒是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担心赵德山地蛮横无理。好在赵国栋坐在席间。赵德山就算是再放肆。也不敢过分。
经济基础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就会展示出它地决定性作用。投入到了经营沧浪之水矿泉水项目中去后。赵德山和赵长川地地位已经明显超越了父母亲。虽然矿泉水项目地投资还是许秀芹占据绝对大股东地位。但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一点。
“细纱车间已经取消了运转班,改为长白班了,听说织布车间翻了年也会效仿。”赵灵珊一直插不上话,好容易等到机会才说了一句。
“这是必然。”埋头吃菜的赵国栋轻轻一句话如炸雷一般落在席间。
“国栋,你说什么?”赵孚望一惊,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但是对自己大儿子这句话却是听得格外清楚。
“我是说这种趋势是必然现象。而且还会越来越明显,纺织厂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关门停业那也是迟早的事情。”赵国栋脸色平淡,就像是在评价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不可能!政府怎么可能让这么大一个厂停产?那工人们怎么办?”赵孚望罕有一见的厉声怒叱。
“不是政府要让厂里停产。而是市场迫使厂里停产!厂里生产地东西市场不接受,因为有更好更便宜的货供市场选择,就这么简单。”赵国栋夹起一筷子粉蒸肉塞进自己嘴里,漫不经心的道。
“市场?”赵孚望茫然地反问一句。
“爸,现在不是计划经济了,政府不会包干一切,你产品能不能卖出去,取决于你企业的成本和品质以及是否符合市场需要,而我们纺织厂无论在哪一条上都已经落后了,今年厂里这种勉力维持全靠银行支持,而一旦银行觉得我们厂没有能力偿还前面的贷款,那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再把钱丢进来打水漂。”赵国栋放下筷子,“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们厂还能维持下去么?”
“那我们怎么办?”赵孚望清癯的脸上浮起一抹不安,“厂子怎么办?不可能就这样天天等着吧?”
“当然不可能,厂子虽然会停滞下来,但是职工的问题相信政府会有考虑,方式多种多样,就看政府怎么考虑了,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们厂应该会支撑不了多久了。”赵国栋断然道。
赵国栋的一席话让席间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还是赵长川打开了气氛:“爸,妈,你们担心什么?有我们在呢,就算是厂子垮了,咱们一样生活,咱们又不靠厂里。”
“是啊,爸,妈,你们都这把年龄了,要不就在家里休息,懒得去累死累活,一月挣不了几个钱,何苦?”赵德山也大着嗓子道:“咱们几兄弟养得起你,要不觉得厂里不好,在江口或者安都去买套房子,搬到城里去住得了。”
“滚!”赵孚望罕有地暴怒了,急剧起伏地胸膛和赤红的脸颊显示出他内心心情地变化,“你给我滚出去!”
“老三!”赵国栋制止还欲再言的赵德山。
“你怎么了?德山又没说什么,还不是为你好!”许秀芹也不安地责怪自己丈夫,在她看来赵德山的话也没啥错,不过这番话让从建厂就在厂里干的赵孚望情绪的确受到了很大刺激。
“爸,德山不会说话,但是他也是为你好,厂子真的转不动了那也是历史原因,与你无关,我们赵家这么多人难道说你还担心吃不起饭不成?德山也是希望你后半辈子能够有一个好环境好好颐养天年,为厂里也算是奋斗了几十年,问心无愧就够了,这不是我们能够扭转的。”
赵国栋的话让赵孚望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是有些落寞不甘的神色显示他仍然不死心:“国栋,你说的都是真的?厂里真的会转不动了?”
“真的,最多今年还能熬一年,那都要算厂里那帮人本事大了。”赵国栋摇摇头,“国营大纺织企业已经走完了它的历史使命了,退出舞台是必然的。”
老赵头终于吃不下去了,丢下筷子回到自己卧室里去了,一顿饭就被赵国栋一句话给彻底破坏了,这让赵国栋也有些懊悔,随口而出的话也能招来这么一场风波,但是想想父亲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国栋,别往心里去,你爸脾气你知道,我一会儿去劝劝他,让他想开一些。”
许秀芹虽然也有些担心纺织厂的命运,但是现在几个儿子都在外边做事,尤其是赵德山和赵长川两人都是在大儿子的安排下在外边做事,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开厂办企业究竟是干些什么,钱从哪里来,但是她却对赵国栋十分放心。
客厅里只剩下几个小一辈的,赵云海七月就要高考,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虽然几个哥哥的谈话让他也是兴趣浓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是考上一个名牌大学,为日后找到一个好工作打好基础。
赵德山和赵长川两人原本想要和赵国栋好好商量一下宾州那边的事情,但是赵灵珊和刘成在场,两人也不愿意深说,气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微妙起来。
赵国栋也觉察到赵灵珊和刘成的不自然,很显然两个弟弟现在都还没有把赵灵珊和刘成纳入赵家人范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个观念还在两个弟弟心目中根深柢固,不过赵国栋并不太在意这一点。
第三卷开发区风云第四十八节心太软
94年的春节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到,虽然赵国栋邀请孔月到自己家中来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是面薄的孔月还是拒绝了赵国栋的热情邀请。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里,除非明确了关系,否则没有人会莽撞的跑到别人家里呆着,而孔月现在还不想让自己和赵国栋之间的关系彻底暴露在厂里人面前,虽然包括两家人在内的很多厂里人都认可了两人的恋人关系。
大年初一,赵国栋在开发区派出所渡过了一个异常清静的春节,除了朱星文陪着县委书记卢卫红和县长茅道临来看望了开发区派出所的值班干警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企业都已经关门闭户,大部分都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正式开工。
赵国栋百无聊赖的坐在管委会办公室里,初一是派出所带班,初二就该轮到自己这个副主任在管委会里带班了,一个班三个人,一个领导或者中干加上两个工作人员,主要工作就是守守电话,要不就是接待一下来访群众,不过这大过年的,就算是有反应事情的老百姓,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自寻晦气。
一道人影在门外徘徊良久,直到值班工作人员觉得有些奇怪,走出门去才发现是一个漂亮女孩子。
“你找谁?”
“请问赵国栋在不在?”“你找赵主任?他在,赵主任,有人找!”
赵国栋正闲得全身发痒,听得有人找,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了出来,“谁?晓瑾?”
脚步一慢,赵国栋脸色也是一连几变,最后还是化为一脸平静。“是晓瑾,来,快进来。”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毕竟还是相爱一场,酸涩之情充斥着赵国栋心间,虽然唐谨竭力想要保持着自然大方,但是相互间太熟悉的双方都同时觉察到了对方的心情激荡。
唐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赵国栋办公室里走了一圈。
华丽精美的办公桌上一盆云竹,背后一排书柜中摆着一排大部头著作,一套沙发落落大方的摆在办公桌前面。明亮的大窗,雅致的窗帘,窗外宽敞地视野,无一不在向唐谨昭示着昔日的那个乡下小民警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脱胎换骨了。
唐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的搭上车来到江口,赵国栋的工作变迁并没有瞒过她多久,事实上在赵国栋安原大学那一晚之后,她很快就通过了警专的同学获知了赵国栋现在状况,酸甜苦麻辣。搅合在一起。
“你现在看样子活得很滋润吧?”唐谨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之后才缓缓道。
“小瑾,你今天来不是来说这些的吧?”赵国栋摊了摊手苦笑着道。
“为什么不说?我就是想要知道你怎么在这一年里就可以脱胎换骨,为什么又会在我们家人面前表现得平淡无奇?”唐谨脸颊泛起一丝潮红,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赵国栋,骄傲的下颌微微抬起,就像一职待战地斗鸡。
“你要我怎么说?工作和生活也就是这么过来,五月局里任命我为江庙派出所长,十月开发区派出所新建。我参与了竞争,然后上了,结果县里鉴于开发区治安状况复杂,为了加强开发区社会治安环境的整治和管理,就要求派出所长进管委会班子。我也就糊里糊涂的当上了副主任。就这么简单。”
赵国栋地笑容中也充满了无奈和苦涩,仕途在外人甚至是唐谨眼中都是一帆风顺。但是内里危机只有自己知。
五月大限即将来临,如果不在五月间拿出一点像样的成绩来。可以说江口开发区极有可能成为第一批被裁撤对象,就算是朱国平和花行云的建厂计划在年后就铺开,还是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