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半包万宝路

陆师傅开门回到了自己的店里，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刚要干刚才没有干完的活，无意中看到了烟缸里抽了一半的烟。那不是他经常抽的牌子，他经常抽的牌子要便宜得多。而且，那已经熄灭的烟头，还冒着丝丝的白烟。

陆师傅在这里干了多年的家电维修，可以说手中是有一些积蓄的。但是，陆师傅却从来都不抽贵的烟。之前，他是店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木制烟盒，他抽的烟都是手工卷制的旱烟。只是到了后来，成包的卷烟慢慢的占领了市场。而且这种烟也十分方便携带，慢慢的陆师傅才放弃了原来的老旱烟，改抽了现在的烟卷。

自己挣钱的，都知道钱的来之不易。只有那些不挣钱的孩子，才不把钱当回事。而且，这些孩子还很好面子。对于他们来说，一块钱一包的烟和一百块钱一包的烟，抽起来可能没有多大的分别。但是，抽贵的烟会很有面子，这才是主要的问题。这种问题不只出现在孩子身上，同样出现在成人的身上。抽名烟，那是面子问题，是身份的象征。

陆师傅知道，是他的两个徒弟在抽烟，但是他没说什么。可能他是觉得，孩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自由。而且，这两个孩子只是来根自己学手艺的，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对于这两个孩子抽烟的问题，要是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也不太合适。

“能不能学成手艺，那要看你们自己了。”陆师傅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人。这话像是说给吴子豪听的，也像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陆师傅说完，便不再说话了，而是低着头干自己手中的活。吴子豪和于文学知道，师傅这是发现他们抽烟的事了，只是不好明说罢了。于是，两个人相互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站到了师傅的身后，开始学艺。

吴子豪不用上学了，他每天就是到师傅的店里去学手艺。从吴子豪的家里到陆师傅的家电维修点，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吴子豪每天都是自己拄着拐去，步行两公里。这样，吴子豪不但可以锻炼自己的身体，同时也是自立的一种表现。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是一个废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吴子豪每天就像上班一样，按时到师傅的店里学手艺。而且，他在陆师傅这里也却实学到了一些东西，这可比技校里学的东西实用多了。

四明子初中毕业后，也没有继续往上考。就算他考了，也一样考不上高中。他的家庭和吴子豪不一样，他的父亲只是当地矿里的一名普通矿工。就算他有能力考上了，那学费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矿里职工的子女，只要是初中毕业的，都可以到矿里的职校去上学。在这里上三年学，毕业后就可以直接到矿里去上班，成为一名光荣的……还是矿工。

像宋红军那样的，还没毕业就注定了将来也是一位矿长。但是像四明子这样的，还没上学就已经注定了是一位矿工。所以，四明子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跳出煤矿这个圈子。

四明子在职校里只上了几天的学，便不再去了。他的方法，依旧是逃课、逃学。四明逃出学校之后，就一直在社会上游荡。他想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到别的工厂去工作，他也不想到矿里去工作。因为矿工的工作，又脏、又累、又危险。但是，他去了好多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什么工作。没经验、没技术、年龄还小，哪个用人单位都不愿意用这样的人。所以，四明子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四明子没事的时候，会去找吴子豪玩。不过，他知道吴子豪是在学手艺，而且陆师傅也不喜欢他这种人。所以，四明子一般都是背着陆师傅，去找吴子豪。

吴子豪刚到这里学手艺一周的时间里，陆师傅什么也没有教给他。而且，吴子豪在这里干什么，说什么，陆师傅就像是没看到、没听到一样。就好像吴子豪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吴子豪每天看着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工具和零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他一会捅咕、捅咕这个，一会摆弄、摆弄那个，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他在这里有一些茫然，不知道陆师傅是想教给他手艺，还是只想应付他爸爸。但是，他看到比他早来几天的于文学，却好像学到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是他还之前陆师傅教给他的，还是自己来了之后，陆师傅偷偷的教给他的。反正于文学能操作简单的工具了，而吴子豪却什么都不会。

这一天，吴子豪坐在店里，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就看见窗外有一个人正在向他招手，这个人就是四明子。

“师傅，我出去撒泡尿，一会就回来。”

“嗯。”陆师傅连头都不抬，就应了一声。

吴子豪出了门，朝着四明子使了个眼神。那意思“有话上一边说去，别让我师傅看见。”

吴子豪架着拐，朝着这一代唯一的公共厕所走去。四明子见吴子豪走出了师傅的视线范围，就快步跟了上去。

“哥，来一根。”四明子将一根点燃的烟递了过去。

吴子豪接过烟抽了一口，然后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烟。

“这是啥烟？怎么都是外国字？”

“万宝路，纯外国烟。”

“你买的？这得多少钱？”

“我哪有钱买呀！就算是有钱，我也不知道哪有卖这烟的。这半盒，是二亮不知道从哪划拉的，让我看见就给没收了。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是啥烟，后来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这叫万宝路。我就抽了一根，都给你了。”

“万宝路，这烟不错，就是有点冲。你找我干啥？有事呀？”

“哥，毕业了，我也没啥事，矿里的职校我也不爱去。将来毕了业，最多就像我爸一样，是一个矿工，没啥意思。我不像你，家里给你找地方学手艺。我爸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能给我安排其它的事做。我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整天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我琢磨着，到省城去转转，看能不能挣点钱。”

“行，我看行。我要不是腿脚不好，一准跟你去。”

“上次去省城，还是你带我去的呢！你咋不行呢！”

“上次是去玩，你这次是去找工作。谁家招人能用一个瘸子？四明子，你去吧！将在要是在省城发达了，我再过去找你。”

“哥，那我不在家，你自己能行啊？”

“这叫什么屁话？我是谁呀？跛豪，豪哥。你啥时候看你哥认过怂？我告诉你，再过几年，哥要是先发达了，你哪都不用去，就在家里挣钱。”

“唉！”

“四明子，你打算啥时候走？”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你没跟你爸、妈说，对吧？”

“我要是说了，还能走吗？哥，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去我家一趟，就说我去省城玩几天。我人走了，他们也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你去说一声，就是让他们放心，别以为我了事了。”

“行，我晚上去一趟。四明子，这个你拿着，哥就这些了。”

吴子豪从兜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零钱，塞到了四明子的手里。吴子豪的家庭条件，要比四明子好很多。吴子豪的身上总是有花不完的零钱，这是四明子对吴子豪的印象。

“哥，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还真缺钱。”四明子伸手抓过那一把零钱，他没数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跟我还客气啥。到了省城好好混，别给咱哥们丢脸。找着落脚的地儿，给我捎个信，大伙也好放心。”

“唉！哥，那我走了。”

“走吧！”

四明子走了，这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走了。

看着四明子远去的背影，吴子豪的心中满是他们曾经的往事。那个当年能够挺身而出的四明子，那个每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的四明子，那个和他一起打架的四明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就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四明子走了，吴子豪是从心里往外的舍不得。但是，四明子走的，又是一条吴子豪所向往的路。

四明子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吴子豪的视线，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嘴里叼着的那根烟，早已经燃尽了。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半包万宝路，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子豪目送四明子离开了。在他看来，四明子是走向了希望，他好像看到了四明子的飞黄腾达、衣锦还乡。这个时候的吴子豪，何尝不想出去闯一闯呢？可是他不能，除了身体上的原因，还有家庭的原因。十年的学习生涯，他已经让家里人操碎了心，现在出来学手艺，他不能再让家人失望了。就算要出去闯一闯，他也要自己先挣到钱，然后再走出家乡，走出东北。

吴子豪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也是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人。他是一个手中捧着窝头，心里却想着如何吃掉满汉全席的人。上帝让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也许就是不想让他走的太快，让他等一等其他的人。可就是这样，吴子豪还是将许许多多的人甩在了自己的身后。这就是吴子豪，这就是跛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