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不好就这样回去,只能再去生药铺问问。傅主管什么都没看到,一直在劈哩叭啦拨算盘。五根手指上下翻飞,就跟弹琴似的。王婆一直等他忙完了,这才小声发问:“敢问大官人在吗?老身找他有点事情。”傅主管没有故意刁难,他老老实实地介绍:“大官人昨天过生日,吃了一天的酒。晚上又给应二爹拉到院里去了,到现在也没有过来。”
王婆欠身谢了傅主管,立即掉头赶往狮子街。等她急匆匆跑到街口,却不知往哪儿去了。这条街有十几家ji院,谁知道会在哪里?她又不能进去找,那种地方也进不去。王婆还算负责任,就这样一直守在路口。直到晌午时分,才看到西门庆骑着黄骠马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应伯爵、谢希大那帮狗友。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嫖多了。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多事吧,现在等于毁了潘金莲。武大长得是矮是丑,可人家能安分守己啊!而这个西门庆谁也留不住,今天搂这个,明天抱那个,再美的女人也只能新鲜个三朝五日。偏偏潘金莲就爱这个风流种,她能做的就是把意思带到。想到这里,王婆大声喝道:“大官人,你看你醉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少喝点啊?”
西门庆睡得迷迷糊糊的,给她这么一吼,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等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王婆挡在马前。西门庆自然明白:“王干娘,是大娘子让你来的吧?”王婆没好气地说:“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了,却让人家独守空房。要是你不爱人家,就不要去招惹,现在弄得不上不下的。”西门庆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她会生气,我马上就去还不行吗?”
王婆听了如释重负,领着他立即回头。刚到门口,她便大声通报:“大娘子快下来,我把大官人给你请来了。”潘金莲连忙奔到楼下:“干娘辛苦了。”王婆继续邀功:“幸亏老身腿脚好。跑了几条街才把他揪来,累得腿肚子直抽筋。”潘金莲连连万福:“干娘受累了!”王婆乘机告状:“他家门房真不是东西。不肯回话就算了,还放狗咬我。”
西门庆好像没听到:“最近添了不少东西啊,床帐都是新的。”潘金莲强压怒火:“这还不是为了你嘛,结果却是空忙一场。你现在夜夜笙歌了,哪管我的死活。”西门庆立即反驳:“什么夜夜笙歌?你不要听人胡说,我是因为女儿出嫁才没过来。”潘金莲眉毛一挑:“大姐出嫁不是来保送去的吗?后来会亲也是来保代表的,你又没有去东京。”
西门庆还不承认:“不去东京就不忙啊?置办嫁妆,摆酒待客,哪件不要我操持。”潘金莲冷笑道:“到现在还在撒谎!你说没有喜新厌旧,那你敢发毒誓吗?”西门庆张口就来:“老天在上,我要是有负于金莲,就让我生碗大的疮,让扁担长的蛆叮,浑身都化作脓水。”潘金莲恨恨地说:“你这负心的贼!你连小老婆都娶了,还说没有辜负。”
西门庆眼一瞪:“你别胡思乱想!谁说我娶小老婆了。”潘金莲伸手将金簪子拔了:“‘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你给我老实交待,这是哪个**送的?”这下西门庆没法抵赖了:“你不要生气啊,这是我小妾的簪子,就是新娶的那个,‘玉楼’是她的名字。”潘金莲一听眼泪就下来了:“那你把我的簪子扔哪儿了?不要就还我。”
西门庆继续编瞎话:“你乱想什么呀。我怎么舍得扔掉呢?前几天醉酒跌了一跤,把那根玉簪子摔断了。你放心,断了我也会好好保存,绝不会乱扔乱放的。”潘金莲狠狠拧了一把:“你这是哄小孩吧?你连人都不要了,还会一根破簪子!”西门庆不耐烦地说:“你这女人真烦!再废话我就走了。”说完甩甩红骨洒金扇,歪歪倒倒站了起来。
潘金莲夺过扇子迎光一照,发现上面有几个牙印。这下她算彻底失控了,三把两把将扇子撕碎了:“你快说,这又是哪个**送的?”西门庆跺脚甩手叫道:“你看你又发疯了!这是夏提刑送我的,我才用了二三天。”王婆只好上来打圆场:“大娘子,你闹也闹够了,不要把正事耽误了。你不是要给他补做生日吗?那就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啊。”
潘金莲也不敢由着性子胡闹,那样会把心上人吓跑的。对付这种男人,既要打又要哄。打要打得坚决,哄要哄得心动,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想到这里,她连忙把生日礼物捧了出来。这几件都是贴身衣物:一件是绣着岁寒三友图的酱色护膝,一件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绿纱肚兜,还有一双黑色绣花缎子鞋,一根刻着四句情诗的并蒂莲金头簪。
她的针线本来就很出色,何况又是精心打造的。西门庆果然高兴了:“你真是个人精!这鸳鸯绣得活灵活现的,都赶上宫里的东西了。”潘金莲也不想斗气,她双手搂过脖子,狠狠在唇上咬了一口。两人厮磨一会儿,便有点按捺不住了。她正要关门上炕,王婆跌跌撞撞跑了上来:“大娘子,不好了。刚才有个士兵来下书,说是武二派他过来的。”
原来是武松遭遇了连阴雨,把行程给耽误了。他怕哥哥担心,就让士兵先回来下书。说到中秋前后才能到家,让他不要记挂。潘金莲一看就慌了:“王干娘,这可怎么办啊?如今我和大官人情深似海,一刻也分不开,您赶快帮我们想个办法吧。”西门庆酒也醒了:“是啊,是啊,您快点想个办法。要是让武都头知道内情,那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王婆一听又不紧张了:“看把你们给愁的。那武二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让你不嫁人吧。如今武大‘百日’就快到了,你只要请几个和尚念卷经,再把武大灵牌一烧,然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到时候你爱嫁哪个嫁哪个。自古是,‘叔嫂不通门户’,一个小叔子能拿你怎么样?日后要是问起来,自有老身和他周旋。”听她这么一说,两人也就放心了。
那天他们一直疯到半夜,那动静就跟杀牛似的,半条街都能听到。临走时,他又丢了几两银子,留作请和尚的费用。西门庆本来就没醒酒,又跟潘金莲拼了几场,到家已经浑身瘫软了。具体去了谁的房里,他都没有弄清楚。睡到后半夜,他实在渴得不行了,这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床边趴着一个大丫头,睡得七歪八倒的,半边身子都快掉地上了。
这丫头叫孙雪娥,是陈氏的贴身丫环。陈氏在世时,就被他收用了。陈氏死后,就负责各房的饮食。各房要什么菜要什么饭,都由她安排。多年来尽心尽责恪尽职守,只盼着能再升一级。也许是看她可怜吧,西门庆突然开恩了:“你怎么趴在床边?快上来睡吧。”孙雪娥连忙去打水,又是洗脸又是洗屁股。她被冷落大半年了,巴不得亲近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