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郁东说，不要这么想，还是要相信医学。

黎甘蓝说，再见。

安郁东说，黎甘蓝。

那天的肯得机那么多的人。大人。小孩。老人。一家三口的。一对情侣的。母子俩的。夫女俩的。一个个汉堡咬得那么香。人人笑容满面，有说有笑。

黎甘蓝瞬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安郁东慌忙跑出去，撞到一个男人身上，冰凉的可乐泼了自己一身。

黎、甘、蓝。

2001年10月9日下午，好好的太阳突然下起了大雨。安郁东好久没见过太阳雨里，把车开上深南路，打开车窗，任雨点飘落进来，打在一张27岁的脸上。

五十

2001年很快过去。

清纯小妹施燕子做完人流后重新回到万里无云花园小区。这是老段主动提出来的。老段说，刚做完手术，人虚弱得很，休养一个月再出去打工吧。

所有的保安、喜欢牵着小狗在楼下散步的大妈们都亲切地跟施燕子打起了招呼，回老家了啊？

连施燕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花园小区的业主之一。自己为老段付出了青春、泪水和痛苦，为什么不能？

施燕子每天沿着以前的做法，早上扫地洗衣，中午出去买菜、回来看电视剧，然后晚上做饭等老段回来吃，吃完后下楼三散步。这其中，施燕子自己偷偷跑进老段的床上有两次，疯了似的把老段的身体蹭得发热，然后主动出击。施燕子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这方面，老段的兴趣已经逐渐淡去，姿势刚想移动一下就訇然倒塌了。

老段在这件事上也看到了自己年华的老去，开始觉得酒吧里音乐太吵太闹，迪厅里的灯光越来越伤眼睛，女人擦的香水越来越刺鼻，老泥妹越来越多，漂亮的女人越来越少，穿着暴露的老女人越来越多，有钱的男人越来越少，动不动就要你给钱请吃饭的女人口气越来越不知羞耻。

老段开始觉得每天晚上11点钟上穿睡觉是那么地困难，要读完一篇文章是如此地缺乏耐心，要端坐在椅子上写一个个人总结是如此地艰难。

老段说，生活在地狱里太久了，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老段说，在自己身上滚过的女人不止百个，但一个都没留下。

老段说，我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敌人。我伤害了她们，却一笑而过。

江湖多少事，一笑冺恩愁。

2001年11月25日，老段对施燕子说，你走吧，我要出差一个月。

不是出差吧，是想让我走吧。

就算是吧。我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可我过惯了两个人的生活。

没有的。你就是跟我结了婚，最终还是要散的。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你别哭，深圳不相信眼泪。我也不相信。

施燕子哭了一夜。那天晚上正是圣诞节，去年的时候，施燕子多开心啊，那时还没到万马奔腾里推销啤酒，那时候还在布吉一家电子厂里，一个追自己追得很紧的广州男孩买了一顶红帽子给自己戴上，在一家卡拉OK厅里唱歌、蹦的，玩到通宵。广州男孩把自己送回厂里宿舍的时候还偷吻了自己的额头。

施燕子最终没有跟广州男孩。因为广州男孩是个花心箩卜，一个月后掉头追另外一个人了。尽管如此，2000年的圣诞节却永远地留在了施燕子的心中。它是那么浪漫、温馨和快乐。

而老段，却对圣诞节没有任何感觉。在跟洗露露的离婚大战那几年，没到圣诞，那是自己大出血的时候。无数个温柔的小姐或者西餐厅的部长会争着打来电话，段大哥啊，好久没见你了，都去哪里发财了，圣诞节过来看看我吧。

老段记得，1995年的圣诞节，为了搞到刘夏夏，老段来到西餐厅，丢，几是个白白胖胖的服务员围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段大哥圣诞快乐，有几个胆子大的还说，段大哥圣诞快乐，爱情甜蜜。老段说，来来来，一人一张人民币。老段把一叠钞票摆在桌子上，几十个服务员排着对，一人抽走一张四个国家领导人。

都过去了。

老段第二天一早就给施燕子收拾了行李。哭了一夜的施燕子蓬头散发地说，你就这样给我送走？

老段知道对方在提要钱的事。这样的事情老段经历多了，钱是最后的希望和要求。施燕子说，马上过年了，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来深圳这个鬼地方了。

老段说，你终于开窍了，深圳没有人，只有鬼，色鬼和野鬼。我支持你回家后不要再来，叫你们的姐妹也别来深圳。深圳不是你们的归属。、

施燕子又流着泪水说，我已经身无分文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一年啊，什么都没有了。

老段开车去银行取了一万元给施燕子。给完以后，老段就后悔，我为什么要给她钱啊。她是自愿的，我从来没有强求过，更没有下过迷药。他妈的她说她痛苦，我也有痛苦啊，我痛苦的时候谁给我一万元？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施燕子说，我会永远记得你。

老段说，别别别，我不希望被人家记得，我长得又不帅。

施燕子说，我回家拿着一万块钱好好开个店，以后发财了还给你。

车里又想起“COMEON，COMEON，给我感觉”的歌。老段说，不用还了，也不用找我了。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老段把车开得飞快。深南大道两边挂满了迎接新年的红气球，路上的广告牌都换成了鲜艳的红色，“恭喜发财”香烟公司的广告尤其醒目。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将充满“恭喜发财”的问候声和祝福声。

老段把车开得飞快。老段想尽快放下施燕子，自己单独享受一会安静。一年即将过去，一年即将到来，是需要安静一会了。

老段把车开得飞快。车路过上海宾馆的时候，路边很多人已经大包小包地提着年货了。这个城市的很多人和施燕子一样，年初来年末走。这个城市每年都会上演一出空城计。街道空荡荡的，小区空荡荡的，发廊空荡荡的，连二奶村都是空荡荡的。

老段把车开得飞快。就在过蔡屋围十字路口的时候，刹车不及撞上了左拐的小夏利。那一刹那，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老段没想到自己希望的安静如此快地到来。音乐听不到了，车流声听不到了，老段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跟冰冷的方向盘镶在了一起。老段只看见施燕子的头扑在驾驶台上。血的腥味弥漫着整个车厢。

一场车祸让老段安静了三个月。

老段睡了6天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医生交给老段一张纸条：

段哥：

我伤的不重，我戴了安全带，只是额头碰破了，出了血。医生让我再住几天院，我不想了。我想还是回家吧，医院里冷冰冰的。

希望你早点醒来。再见。

施燕子

老段第一次在医院里过了个春节。住院三部所有的护士都向老段问候过“春节好”。

老段笑着说，谢谢，我挺好，挺好。

五十一

人想消失真容易。

安郁东一周的时间都在疯狂地寻找黎甘蓝。电话有时通有时不通，通的时候只听到长久的铃声，没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