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陪读是毫无作用的，除了加深自己的痛苦。那个时候，在巴黎的一个小镇里，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离婚吧。

他说，好。

可是，我们怎么离啊，人在国外，户口、档案、关系都在上海。

我提前回了上海，没有再去工作，等着他回来离婚。在法国的半年里，我什么都没买没带，除了脖子上戴着的贝壳项链。巴黎小贩说，这贝壳是从深海里捞出来的，戴上它会觉得胸前的皮肤很凉爽，从而让心安静下来。

一年后，他回来了，一个人。那个中国留学生不愿意回国。他只不过是那个留学生的一个性伴侣。

他回来后，就跟学校毁了约，因为深圳有一家大公司董事长在回国的飞机上遇见了他，非常欣赏他，觉得重金聘他做人力资源总监。

他回来后，我提过三次离婚的事，因为他跟那个中国留学生的一幕一幕时刻都在刺激着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希望能缓缓，大家别太冲动。

我在上海半年后，最后也去了深圳。因为第二份工作的公司在深圳有个分部，我一进去，老板就要我到深圳开拓业务。

于是，1999年夏天，我们有在深圳相聚。两人住在一起，生活不咸不淡，偶尔也互相关心一下，问问工作，但很多时候都象是在异性同丨居丨。他的工作压力很大，我压力不大，但每天很忙。

就这样，一晃两年过去，我们也提过离婚的事，可一想到档案和户口都还在上海，想起来就很麻烦，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感情。我们都是很独立的人，他从国外回来后更是如此，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自己的咖啡自己冲。我们大部分时间分开睡，除了有朋友来或者父母来。

这段婚姻似乎让两个人都很疲倦了，互相开始习惯，开始消极应对。

黎甘蓝说完后扭头看窗外。窗外的木棉已经完全过了花期，就那么一棵树干立在那里，真有些可怜。

黎甘蓝接着说，你知道吗，是你，让我内心对爱情的向往复活了。

我知道。

你对一个长期缺乏雨露滋润的小草晒下了及时雨。这棵小草一旦有了长势，就再也忍不住了，无论多坚硬的岩石夹在它左右，它都想突出出来，想让自己的身体出现在地面上，接受阳光和更多的雨水。

我知道。

我的痛苦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一方面想跟你在一起，自由自在，就象那天晚上在双层大巴那样并肩坐在一起，一方面有不得不顾及我自己的处境，想着要按时回家，因为他的父母来了，我还要躺在他身边，躺在那张床上。

安郁东一把抓着黎甘蓝，不要再说下去，我不想听了。

安郁东不想听到黎甘蓝说自己和那个男人躺在床上。

不想听到。不想听到。

你不属于他，你属于我。你属于我。你属于我。

这是事实。是我要面对的事实。也是你要面对的事实。黎甘蓝说。

我不要这些事实。安郁东喊了出来。

安郁东拉着黎甘蓝的手，绕过玻璃桌，让黎甘蓝坐到自己身边。

一个冰凉的身体就在安郁东怀里。这个时刻，安郁东幻想多多少次，可没想到当它到来的时候确实如此平静。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安郁东把头放在黎甘蓝的肩上说，后颈窝里升出来的淡香味让安郁东也平静下来。

我也想。

那我们得为之努力。

是。

四十四

YESTERDAYONCEMORE。这是一首英文歌的名字。

安郁东呆在宿舍里听着这首歌的时候，三个久违的电话打进来了。还真是昨日重现。

第一个电话是陆雪打来的。

喂，是我。

这是陆雪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只有“是我”这个双音节响起，安郁东就知道那是他曾经的山东姑娘。

安郁东有很多话要说，却还是把第一句话说成了：你现在好吗。

这是一句多么俗不可耐的问侯。

还行，生活挺按部就班的，自己也挺满足的。

那很好。安郁东突然觉得心里踏实起来。陆雪的个性是很难适应按部就班的生活的，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律师，每天奔忙于当事人和法庭之间，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主持正义。其实那是大学时代挺纯朴的想法，其实现在的律师每天忙碌的事情并非这些，而是如何跟检察院和法院的人拉上关系。多少案件审理都是流于过场。控辩双方不是唇枪舌剑，而是念完一段状子就走人。

陆雪能安于在学校当老师的现状，不知道是不是对理想的一种妥协，或者是对自己的一种妥协。安郁东曾经很多次告诉陆雪，在学校挺好的，跟学生打交道，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些，这对她的身体很重要。很多资料都强调一点，乳腺癌患者术后最需要情绪上的稳定，这种稳定比吃任何药都管用。

安郁东还是禁不住地给陆雪灌输“无为”思想，工作了才知道，其实大学时代所有的理想都很虚幻，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我们改变不了多少生活的模样，只有我们的模样被改变，能平静的生活，那才是每个人最需要的。当再大的官、发再多的财，每天睡的床还是那么大，每天还是要吃三餐。

陆雪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消极了。

安郁东说，事实就是这样，我希望你也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学校里正常的工作，别给自己压力，不过就是功，有时间多跟家人在一起。

陆雪突然问到，你有女朋友了吗？

安郁东说，没有。

找一个吧，深圳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

随缘吧。

安郁东其实很想说，我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但是，安郁东觉得不能说，自己永远要给陆雪一个美好的想象：一个喜欢穿着白衬衫的中等个头青年，瘦瘦的，走路挺得直直地行走在繁华的都市中，心气平和，过着田园般的诗意生活，不寂寞，不浮躁、不愤怒，不折腾。

可能跟陆雪一样，安郁东也十分想知道对方是否有了新的一半。

陆雪回答很直接，有了，他对我特别好，十一国庆节结婚吧。

安郁东“哦”了一声，那要好好过。

电话断掉了。安郁东第一次主动把电话按掉了。

终于有一个男人取代自己的位置了，终于有一个男人在照顾陆雪了。这是好事。在这之前，安郁东打给陆雪的每个电话的最后总会笑问说一句，赶紧找个男朋友吧。陆雪总是说，不想找。然后安郁东就在心里难受，恨不得马上给陆雪介绍男朋友。

可安郁东还是感觉有点难受。自己终将在陆雪的生活中淡去。一个男人将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看着陆雪微笑、发脾气、撒娇、生气、甚至还有吵架。但这个男人才是陆雪真正的男人。他比安郁东伟大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一亿倍。无论他高矮胖瘦、职业高低、收入多少和学历怎样，谁都不能漠视他，他是真正的男子汉。

第二个电话是解梅打来的。

解梅第一句话就是，我离了。

我还是觉得自由的好，一个人在香港，虽然有老公、有公司、有同事、有家，但总觉得这些东西跟自己搭不上边，缥缈得很。香港很漂亮，但那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