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安郁东暗淡无神，快要虚脱了，总觉得两只腿怎么那么沉重啊。好不容易上了医院的斜坡，终于看见康康咖啡馆了。不知道为什么，安郁东一下子恢复过来，三步两跑进了咖啡馆里。

安郁东刚坐下，徐大夫就到了。

安郁东把自己三天在图书馆复印下来的资料给徐大夫看，然后问：陆雪才23岁，怎么会得这种东西呢，再说了，她也不胖啊。

复印的资料里有两篇文章是《妇女更年期当心乳腺癌》和《肥胖女子要当心乳腺癌》。

徐大夫说，乳腺癌的发病是多种综合因素形成的，内因是遗传突变，外因是暴露于各种有害物质，如化学物质、物理辐射和病毒侵害，以及生活方式和饮食等。当然，肥胖妇女和成年妇女是最高发的人群。

徐大夫说，另外，陆雪说自己小学就有了第一次月经，这说明什么，说明很早的时候，陆雪体内的雌激素就在刺激丨乳丨房增生，形成病变。

安郁东眼睛只看着一个地方，那是小木桌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上有一对可爱的卡通小孩子，牵着手在看星星。小孩子的脑袋是那么地大，而身子却只有一小截。

那还是要做手术？

是，这是最佳方案。

哦。

徐大夫再也没说话。可能她对这种情况见多了，麻木了。或许她认为自己此刻再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因为对方正在悲痛中。

徐大夫沉默了大约五分钟就走了，小安，你有什么想法，给我打电话就是了。

安郁东立即招手付完钱说，我也走了。

安郁东把徐大夫送到门口问，那怎么告诉陆雪，直接说，你得了那个东西吗，还是怎么说？

徐大夫说，我的观点是，直接说吧，因为她迟早是要知道的，而且这还要涉及到手术，她也是个大学生，难道要做手术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遮遮掩掩的不是个长久办法。

那好，我去告诉她吧。

一杯咖啡下肚后，安郁东感觉还是饥饿。一看时间才8点，安郁东直接拐到医院后面的川菜馆要了两个菜。

这个川菜馆一周前，安郁东听陆雪说过。上次陆雪体检完，空腹一了个上午，安郁东又让她去政府会堂资助小孩的时候，陆雪就说，要不是你逼我来，我肯定在医院后面的川流不息吃饭了。陆雪说的川流不息就是这家菜馆。

对不起啊，陆雪，我实在太饿了，我一个人先在着吃了，下次再带你过来。安郁东坐下，点了一盘水煮鱼和一碟青菜。

人真她妈的多，上菜真他妈的慢。安郁东等不急了，咣咣就吞下了一瓶啤酒。菜终于上来了，啤酒小姐问，先生还要啤酒吗？

再来一瓶。

这是安郁东第一次觉得川菜的辣怎么这么辣。这是安郁东第一次觉得冰冻的啤酒怎么喝起来这么爽口。这是安郁东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说空腹喝酒容易醉。

不知道吃了一个面包的安郁东算不算是空腹。总之，两瓶啤酒下去之后，安郁东彻底地趴下去了，睡着了。

安郁东太累了。安郁东太困了。安郁东太想睡觉了。

刚开业不到一个月的川流不息菜馆的小老板可能永远都能记住这件事和这个小伙子。小老板使劲摇小伙子都不管用。小伙子仿佛是要永远地睡下去了。小老板大喊，啥子回事哟，赶快把他送医院，出了大事，我这辈子就完哟。

三个胖大厨把安郁东抬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徐大夫穿上白大褂要准备下去查房。一看被抬的人是安郁东，徐大夫立即叫护士，先把这人送去急救，住院办手续的事我来负责。

安郁东象死猪一样被平放在床上。护士和医生一边掐人中一边做一些用听诊器听心跳。小老板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直颤抖，医生没事吧，医生没事吧，我们的饭菜都是卫生的，我们没想到这小伙子的酒量这么差，要是知道他不能喝的话，我就不叫啤酒小姐给他推销啤酒了。

徐大夫进来了，了解情况后，对小老板说，先到外边等着，医生要工作。

护士告诉徐大夫，你这朋友太疲劳了，属于短暂性休克。

就在这时，安郁东的手机响了，嘟嘟嘟一直响一直响。

徐大夫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家”，号码是0755开头。徐大夫心里猜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徐大夫迟疑了一会，按下绿色“YES”键。

你好，我是医院的徐大夫。

啊？哦，哦，徐大夫你好你好。

安郁东喝酒喝醉了，现在在医院里，我正好碰到，就过来看看他。

怎么会喝醉了呢。

陆雪很快打车来到医院。安郁东仍在睡眠中，那么香，那么沉，连呼吸都减慢了。护士说，就让他多睡会吧。

在走廊里坐立不安的小老板见有家属来，立即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的饭菜都是卫生的，我们没想到这小伙子的酒量这么差，要是知道他不能喝的话，我就不叫啤酒小姐给他推销啤酒了。

陆雪问，他是一个人喝的酒？

小老板说，是啊，是啊。

毫无疑问，陆雪是聪明的女孩。这个当年仅差三分就登上当地高考状元、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得主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呢。

难怪，昨天半夜陆雪老觉得安郁东老翻身；难怪，这一周来陆雪老觉得安郁东神情有些恍惚，说话与些答非所问；难怪，陆雪晚上用温柔的身体去蹭安郁东的时候，对方没有一点反应。

陆雪转身看着徐大夫说，如果你知道真相，请告诉我。

徐大夫看着陆雪，这姑娘的眼中有一种不能拒绝的东西。

徐大夫跟陆雪说，那好，我相信你，来我办公室吧。

在办公室里，徐大夫打开一个抽屉的锁，拿出一张白纸交给陆雪。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16开白纸，白中带点淡黄。这张纸的上头写着“诊断书”三个加黑宋体字。纸中间的“诊断结果”栏上写有三个用黑墨水的钢笔字。这三个钢笔字的笔锋是那么的犀利，就象一把剑，可以跳出来，直接插入人的胸膛，让人窒息。

陆雪的嘴始终想说些什么，却一直没有发出声来。

陆雪把16开纸交给徐大夫，然后说，我去看看小安醒了没有。

安郁东仍在睡眠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安郁东醒来后发现自己昨天晚上一直在做一个梦：安郁东回到大学校园当了老师，陆雪是自己的学生。陆雪长得很漂亮啊，天天穿着绿色的裙子来上课。安老师每天上课都不敢点陆雪的名字让她回答问题，生怕自己一喊出名字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可安老师却发现陆雪每堂课都在对着自己微笑。一个学期快结束了，安老师有一天问陆雪同学，你为什么这么爱笑的。陆雪同学除了笑还是笑。这时候班里同学也全笑起来了。原来，陆雪同学是个哑巴。

二十一

深圳是个寂寞的城市。是城市，就会有批量的寂寞被生产。

以前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安郁东自然感觉不到寂寞，每天上课、打球和谈恋爱，另外也可能是学生时代比较单纯的原因吧，那会儿即使有寂寞，也是一些成长的烦恼，并且都是精神上的，比如失恋、人际关系处理不好等，很少很觉得身体上的寂寞。甚至毕业之后，安郁东还跟别人说起，深圳怎么遍地都是发廊，满街都是**，而在北京四年好象没见什么有色情服务的发廊，更没觉得街头上哪个姑娘不是良家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