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通信员和参谋不够用了,骑兵也单独送信。但由于毕竟不是干这一行的,对一些军事术语也就听不明白、说不清楚(为了防止意外泄密,骑兵传令大都是口信),特别是首长们大多是南方口音,就更让北方兵们犯糊涂。
有一次中央纵队派骑兵传令,四个人愣是传出三种说法来,把徐深吉旅长(他也是湖北人)气得要命。
1940年8月,刘春雷回到骑兵团,团部通知他到骑兵二连去当班长。
这时候,廖冠贤调到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当政委,黄家景①团长也调走了,参谋长徐国夫到新八旅二十二团去当副团长,由政治处主任况玉纯升任骑兵团政委。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骑兵团没有团长、副团长,也没有参谋长和政治处主任,只有新上任的况玉纯政委一个人管事。
当然,特派员徐青山也能帮着况政委,于是两个政工领导就接着“反对不良风气”,结果反着反着就出了个事故。
骑兵团有一帮陕北来的基层干部,战功大,脾气也大。这里面,新任四连长韩永正的性格最倔,没人敢惹;老的二连长王永元被教训过一次,老实多了;剩下的一连长许得和(1942年牺牲)、一连副连长米秀山和三连副连长李树茂(1948年牺牲)就成了典型。
这三个红军出身的连干部以往都是立功受奖励的角色,现在每天被战士们提意见、被支部书记批评,弄得灰溜溜的,怪没有面子;再加上老领导又都调走了,委屈之下就想起要逃跑。当然,他们不是想跑回家,也不是想投国军,更不是想叛变当汉奸,听说徐海东在新四军四支队当司令员,就想跑到安徽去找老军团长。于是三个人约好,趁夜晚开溜。
他们出了门就后悔了。别说不知道徐海东指挥部的确切地点,就算是知道,兵荒马乱、战火连天的也到不了安徽,路上不是被日本人杀掉就是被八路军抓住枪毙。三个傻小子在道沟里蹲了一夜,天亮就回来了。
许得和、米秀山和李树茂原本是十三四岁就参军的红孩子,1940年的时候都还不满二十岁,虽然久经沙场,其实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离开部队这个大集体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实话,他们的这次“逃跑”举动,更像是我们许多人在青春期曾经尝试过的“离家出走”。
第八章新来的团长(2)
可是,与“离家出走”不同,连级以上干部携枪逃跑的行为在八路军中要算做大的政治事故,必须上报军区。三个连长回到营房就被押送团部,经骑兵团“军人大会”研究决定:判处许得和、米秀山和李树茂三人在“惩戒队”做两年苦工——这实际上是救了他们,如果直接送军区政治部,很可能是会被枪毙的。
发生逃跑事件的时候,刘春雷不在骑兵团;等他回到老部队,况玉纯政委虽然还在会上讲:“反对不良倾向一定要坚持,再跑也要反,跑得只剩一个人也要反!”但其实,整风运动已经雷声大雨点小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骑兵团的作风已经很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百团大战”开始了。
1940年8月以后,八路军各部陆续转入“百团大战”。骑兵团主要在冀南和鲁西一带游动警戒,担任策应任务。
10月份,骑兵团来了个新团长,名叫曾玉良(1943年牺牲)。
曾玉良是河南固始县人,1930年参加红军。1936年西路军失败后,曾玉良突围到新疆,化名“曾玉山”在喀什四十八团骑兵二连当少校连长,该团的另一位连长是化名为“周玉隆”的周纯麟(开国少将),两人一起接受过苏联红军哥萨克顾问的训练。1940年初,流落新疆的红四方面军干部开着苏式大卡车回到延安。曾玉良被派到一二九师骑兵团,周纯麟则去彭雪枫部组建了新四军四师骑兵团。有意思的是,后来,这两个骑兵团又分别被八路军、新四军授予同样的称号——哥萨克骑兵。
曾玉良和况玉纯也是老熟人。在红三十军的时候,曾团长是军部作战参谋,况政委是军部书记官。西路军战败时,曾参谋突围跑到了星星峡,况书记官讨饭去了延安。现在再度共事,两人的关系自然十分融洽。
刚开始,曾玉良的职务是副团长(没有团长),主要负责部队训练。
在以前,骑兵的军事训练是“野”的,强调“乘骑冲锋快如风”,只要勇猛顽强动作快就行,怎么顺手怎么来。因此,骑兵们的劈刺动作各有门派,骑马姿势千奇百怪,进攻时不讲究相互保护,行军时的队列也不整齐。曾玉良说这样不行,要重新练。
按曾团长的要求,骑兵应该根据不同的任务采取不同的策骑步伐——巡逻侦察走“小步”,马蹄轻盈,骑手挺直身体观察情况(这姿态挺美的,看马术“盛装舞步”就知道了);作战的时候用“小跑”,奔跑、跳跃、转向动作相结合(马术“场地障碍赛”就是这样);另外,“常步”是行军步伐,“大跑”就是冲刺。
战马走的是什么步伐,听声音就知道:常步和小步走得慢,四蹄着地,“嗒嗒嗒嗒”四节拍(小步走得好的战马,后蹄子正好踩在前蹄印上);小跑的时候速度快了,斜对着的两只马蹄同时起落,成了两节拍;大跑起来,战马四蹄翻飞,沾地即起,“嗒嗒——嗒”,感觉是三拍。
练了步伐还要练队形,比如横队、纵队、三角阵位、楔型阵位,还有转向保护、交叉掩护……都要练。大部队有大阵型,小单位有小队形,什么情况下战马的间距应该是多少,都用木棍比着尺寸,不能有差错。
口令也要练。过去,骑兵口令是随便喊,跟在家里吆喝牲口没什么两样。有时候部队行军,路上遇到个骑驴的老头,老头冲小毛驴叫一声“驾”,骑兵的军马全都跟着跑。曾团长说这样不行,重新练!于是两个月以后战马就都服从“前进”、“冲锋”、“立正”的命令了。
练习新技术,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得下大力气。
大刘的班上有两个老兵——王占奎(1942年牺牲)和刘金魁。王占奎是投诚的俘虏,原先是西北军的马夫,而刘金魁是被撤职离开团部斥候队的。“川老汉”受处分的原因是他遛马的时候到河边洗衣服,结果战马偷跑进老百姓的菜地,吃掉了好一大片苜蓿。老乡们告到团部,刘金魁副排长只好卷起铺盖到二连来当兵。不过他好像挺无所谓的,还嬉皮笑脸地说:“老子洗衣服洗裤子,一不小心把官帽洗脱了。”
第八章新来的团长(3)
刘春雷成天和两个老兵一起练“乘马越障”。这个项目对战马是个考验,开始的时候,由骑手牵着缰绳、引导战马空鞍跨栏杆,等马匹跳习惯了再骑上马练习越障。大刘的“公鸡”个子虽小,却很听话,练了不到一个月就能跨坡坎、过壕沟了。可刘金魁的战马却不行,两个箩筐上面摆一根扁担,它跑到跟前就站住,死活不肯跳过去,气得“川老汉”直骂:“憨马儿,傻大个,只晓得偷苜蓿吃!”“你跳不跳?再不跳,老子处分你!”马儿还是不跳。
也许是老兵原先的技术已经定型,改练新动作反而比新兵慢,因此有好些人想不通:“照原来的样子就挺好的,何必再搞一套?别新的没学会,旧的又忘了……”曾团长的态度却十分坚定:“要练!练好一个兵算一个兵,练出一个连算一个连。”
于是大家叫苦连天:况政委的“整风”劲头刚下去,曾团长的“整马”劲头又上来了,真是累死人……
在骑兵团,四连的训练是最积极的。四连是新连队,当时全团四个连,一、二、三连是红军连,黑马、红马、白马,行军出动整齐漂亮;唯独四连的战马是杂色的。老百姓以为四连是杂牌,就不大看得上眼,遇见“黑马连”、“红马连”,赶紧拿出白面馍馍热情款待;而“花马连”一到,就把好东西收起来,换成高粱饼子,实在有些气人。
韩永正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到四连当连长,把他的犟脾气也带到了四连。战士们不好和老百姓生气,就和其他连队较劲。别人劈刺一百,他们就来一百五;别人练一对一,他们还练一对二。打仗嗷嗷叫,评功嗷嗷叫,就连唱歌、搞运动会也要争个面红耳赤。说杂色马不好,四连的战马就不和其他连队的拴在一起,自己调教,照看得特别有精神。而且还不许别人叫他们“花马连”,自称是“铁骑兵连”(这名字可比“红马团”、“白马团”响亮得多)。一来二去的,四连的军事技术就逐渐在全团遥遥领先,“铁骑兵”的名声也传出去了。
曾玉良坚持改练新技术,其实是想改变骑兵团的战法。
骑兵的分类五花八门,但简单说来就是两种:骑马打仗的和不骑马打仗的。一二九师骑兵团原先就属于“不骑马打仗的”,其基本战法是乘骑行军、下马作战,说好听点是“枪骑兵”(和现在“摩托化步兵”的意思差不多),说明白点就是骑马的步兵。在这类骑兵中,战马主要是作为运输工具,战士们也主要是趴在地上打枪。
这种战法不好看,但这种战法是符合潮流的。一战以后,各国军队都认识到:骑兵在机枪重炮的密集火力面前列队冲锋,纯属找死。因此大家都走了“枪骑兵”的路子——行军的时候利用战马提高行进速度、扩大活动范围,打仗的时候放弃乘马冲击,下马徒步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