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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和江东的初恋真的也只有这般照猫画虎地模仿的话,那就算遍体鳞伤也只能是个闹剧。还好不是。我隐约觉得我跟他之间有种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一首情歌可以帮我概括它,解释它,所以我不能正确地把它表达出来,只好听之任之,于是“它”也就静静地潜伏在我身体的黑夜,血管的丛林里。像只惧怕火光的小狼。姑且称它为“小狼”吧,还挺亲切的。

那时候我十五岁,一点经验都没有。

小的时候去平遥古城玩。小姑姑让我坐在城墙上照相,我不敢,她说你只要别往下看就好了。那城墙是个环形,足有五层楼高,像口巨大的井。灰黑的石壁缝里全是青苔,阳光幽幽地照到了深处。“井”底下居然还有人家。我对着镜头,努力不去想我只要轻轻朝后面一仰就可以粉身碎骨。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只“小狼”。其实我那时怕的并不全是会掉下去,我怕的是自己一个一瞬间的念头:我想掉下去。我一点也不想死,但我想掉下去。这念头闪得太快,我都来不及把它翻译成语言。你总是会害怕没法变成语言的东西,因为它们比你强大,比你有生命力。

那小狼偶尔会推我一下,那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抓紧江东的胳膊。他皱皱眉头,把耳机取下来,“还挺有劲儿的。”“弄疼你了?”我对自己的神经质觉得抱歉。“没有。”他笑着拍拍我的头,“冷吗?要不咱们走吧。”我们是在公园的湖边上,放学以后我们俩经常来这儿。有时候kiss,有时候聊天,有时候连话也不讲,只是坐着。

我的头靠着他的肩膀,傍晚湖边的人总是不大多,尤其是天冷的时候。我们不说一句话,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时间就以最原始的方法流逝着。那种绝对的寂静就像春天的阳光那样唤醒了我的小狼,我甚至感觉得到它稚嫩的杀气。那时候我就很疼。并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这疼来自另外的地方,就像一场大雪一点一点覆盖了我的五脏六腑,我不得不深呼吸一下,再一下,但它并没有缓解,我反倒是更为真切地听到了它的足音。我只好转过头去朝着江东,没头没脑地说:“江东,咱们长大了以后,就结婚吧。”他只是笑,他说你又说什么疯话。我也觉得这话挺丢人的。然后我就轻轻地凑上去,亲亲他的脸。他叹了口气,“你呀。”

“再咬你一下可以吗?”我在他耳朵边小声问。

“不行!”他很干脆,“上次我洗脸的时候我妈就问怎么胳膊上有个牙印,我只好说是我自己咬的。我妈还以为我疯了呢。”

“那我这次轻点,保证不留牙印,可以了吧?”没等他回答,我就使尽了全身力气咬下去。

“靠!”他大叫,“你去死吧你,你自己刚说了要轻点的!”

对不起,江东,你不知道,那疼痛让我束手无策。那时候我甚至没意识到这疼痛因你而起,因为现实中并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周雷]

我和天杨从幼儿园小班一直到高三,做了十五年的同班同学。她小时候是个怪胎,很少跟人讲话。只是爱看书,她的书我们别说看懂,就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全。我还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正是班里开始有人“搞对象”的时候。

我坐在她后面,上课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偷看她的书,突然她慢慢地仰起脸,我还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准备好好听讲了。可是老师放下了教鞭,“宋天杨你哪儿不舒服?”

“我……”她怯怯地说,“我肚子疼。”

“那就先去老师的办公室倒点热水喝吧,来,拿上你的水壶。”

她转过身的时候我才看清,原来她一脸的泪。那些泪在她安静的脸上畅快地滑行。鬼才相信她是肚子疼呢——当然还有那个天真的老师。我伸长了脖子朝她的课桌里看,那本书——那本罪魁祸首叫《局外人》,作者是个外国人,叫加什么,后面那个字笔画太多了,不认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加缪,是天杨最喜欢的男人之一。

于是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法国佬倒霉地成了一个中国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情敌。

是的,我喜欢天杨。要不是江东那个婊子养的半路杀出来,天杨一定是我的。要知道我已经快成功了,就差一点点。我已经变成她最好的朋友了,她和我无话不说;我甚至已经拿到她的初吻——那是初二的时候,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突然问我:“周雷,接吻到底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我说要不咱们试试,她说行那就试试,于是我们就试了。

她的嘴唇是甜的,有股新鲜水果的味道。

可是高一那年的某一天,她对我说:“周雷,跟你说件事,别跟别人说。”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

“我喜欢咱们班那个叫江东的……”她的脸红了。

就像是日本漫画一样,我听见我的心像张纸似的被撕开的声音。

第一次吻她的那天,我满脸通红,放开她掉头就跑。身后传来她清脆的喊声:“胆小鬼,又没人看见,跑什么呀。”我不回头,跑到僻静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唇上麻酥酥的,像过了一串细小的电流。我不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次。就像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考了第一名,拿奖品,被老爸夸,被那时还活着的奶奶叫“小状元”,美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可是那时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只能考这一回第一名。

后来她就跟江东出双入对了。有时甜蜜有时拌嘴还他妈挺像那么回事,老师三番五次在班会上强调早恋问题她只当是说别人。她变了。虽然还是两条搭在胸前的麻花辫,还是一件白色短袖衫加藏蓝色背带裙,可是她的气质,她的表情都不再是我的天杨——那个傻乎乎吵着要嫁给个死了的诗人的天杨不见了。她现在是江东的天杨。她脸上经常洋溢一种让我恨得牙痒的宁静,在这宁静中她像个小妇人那样微笑。天杀的江东。

体育馆的木地板散发着清香,篮球一下一下寂寞地敲击着它。天杨坐在一排排橙黄色的椅子中间,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孤独的篮球架。我很装蛋地摆着pose,投进去一个三分球,体育老师都说我好样的,可那时她却只冲着江东微笑。因为我投进去的三分球很廉价地砸了下来,被他抢了去。那时我真想掐死这个小婊子——没错,你就是小婊子,可你这个小婊子依然是我的梦想。

我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是天杨。

“你的《*》告一段落了吧?明儿星期天,能出来吗?”她问我。

“干吗?”

“不干吗。别紧张,我知道你没钱请我吃饭,咱们出来喝杯咖啡,各付各的账,行吗?”

“怎么今天这么善良,想我了?”

“对,”她笑着,“想你了,满意了吧?这个周末我好容易有两天不用上班,我可不想在家里闷着,全浪费了。”

我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说:“怎么我们像是在谈恋爱一样?”

正说着,窗外又是一阵长长的呼啸,这间咖啡馆变成了一个船舱,窗外混沌一片。

“好久没听见沙尘暴的声音了,你别说,还真有点想。”我说。

“我也是,我那个时候在上海上大学,春天就老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一直想问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你毕业以后为什么回来了?”

“也没什么为什么,没可能留在上海还不就回来了?”

“你知道咱们班当初的同学现在大部分都在外边工作,有的读研,还有出国的。我真没听说多少回来的。”

“咱们学校的人,”她笑笑,“眼睛都长在天灵盖上。”

“你怎么不去法国找你爸?”

“找他去做什么?给他当保姆照顾那个小家伙?又没薪水拿。”她皱皱眉头,“怎么这间店的摩卡味道一点儿不正。”

“也真怪了。你就不嫌烦?这么多年就在这么个地方圈着。”

“搞不好还要圈一辈子呢。”她打断我,“照你这么说,这个城市两百万人全跳河去算了。”

“两百万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要是有人跟我说我一辈子就只能在这儿待着的话,我保证去跳河——或者向张国荣同学学习,跳楼也行。”

她大笑,“少东施效颦了,还是跳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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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堂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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