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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明白了,这个黑大个也是个犯人,是入监队的“大值星”(犯人头)。

登记很简单,无非就是问了问姓名、案由、刑期等等,很快。

跟着董启祥上楼的时候,一个拎着水桶下楼的人一把拉住了我:“蝴蝶?”

这个人个头很高,长得也很壮实,我站住了,面熟,但不认识,我尴尬地笑笑:“是我,你是?”

那个人好象很吃惊,把眼睛瞪得像铃铛:“真的是你?你不是在看守所干劳动号的吗?”

董启祥也站住了:“谁叫蝴蝶?”

我回答:“祥哥,我。”

那个人抢话说:“大祥,这就是河东的蝴蝶呀,把小广‘干挺’了的那位。”

董启祥乜了我一眼:“好嘛,我这里还来了个猛将,小杰,你忙你的,呆会儿到我屋里来一下。”

小杰一把拉过了我的手:“蝴蝶,你应该认识我的呀!小杰,南山的,你忘了?咱俩不是还一起砸过吴胖子的吗?”

我记不起来了,我的脑子好象被洗过一样,以往的生活大段大段地从我的记忆里剥落了,我含混地点了点头。

小杰以为我想起来了,显得很兴奋,大声嚷嚷道:“回去等我,一会儿我上来给兄弟接风!”

这间屋子像一间普通的教室,不同的是,教室后面有一排大铺,铺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些豆腐块一样的被子。董启祥让我们列成一排在黑板前站好了,拍了两下巴掌说:“同犯们,我们中队又来新人了,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在心里直想笑,这也欢迎啊?还新人呢,整得跟参军似的。

“哥们儿,听说过我吗?”吃饭的时候,董启祥大大咧咧地问我。

“祥哥,”我不想骗他,我真的没听说过,“祥哥,请原谅……”

“哈哈,这兄弟实在,”董启祥似乎感觉很没趣,用筷子在眼前晃悠了两下,“看来我不如你。”

我知道,在这里我不能随便说话,弄不好哪句话说不好,容易惹麻烦,我笑道:“哥哥千万别这么说,我还小,刚开始在社会上混,再说,我也就是在我们哪片儿瞎晃,你们这些大哥级的我还没捞着机会接触呢。”

这话可能说到点子上了,董启祥噗嗤笑了:“那倒也是,我玩的时候,你还和尿泥玩儿呢。”

这话虽然说得不中听,我还是附和地点点头,随口问道:“祥哥以前在哪里打天下?”

董启祥把饭碗放下,很仔细地把筷子横在碗沿上,眼睛里放出自豪的光芒:“说来话长啊,我从十五岁就在街面上混,港上哪个不知道我龙祥的大号?当年,我孤身一人扛着一把铡刀,追杀韩斜眼他们,他们哪是个儿?十五六条汉子让我撵得像兔子,从南山市场一路杀到海滨公园,光在路上就躺下了七八个!那时候法律松啊,才拘留了我七天。后来我出去了,那帮小子全成了我的手下,大我十几岁的都管我叫大哥,嘿嘿,少年才俊啊咱这是。十六岁那年,我跟一个哥们儿去抢了一个赌场,一个赌棍想跟我毛楞,让我一刀从窗户砍出去了,六楼啊,他直接残废了,我呢?判了两年少管,出来的时候正摊上严打,还没等折腾呢,这不?又进来了,敲诈勒索——八年!嘿嘿,这次我是完蛋了,出去就老了,啥也干不动了……”

“祥哥,你猛,”我肃然起敬,饭也不吃了,“出去以后我跟着你玩儿,咱们重新打天下。”

“玩儿个屁?我是不敢了,劳改这碗饭不好吃。”董启祥叹口气,重新拿起了饭碗。

“这倒也是……”我的头皮一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沉默着,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个袖子上戴蓝箍的中年人闯了进来:“龙祥,快!小杰在水房跟人打起来了。”

董启祥一把拉起了我:“别吃饭了,跟我走。”

全屋的人都站起来了,有几个人似乎很兴奋:“祥哥,这还了得?需不需要人?”

董启祥猛地将饭碗砸向了那个喊得最响的人:“都给我坐好了!”

水房在操场的南面,我们俩跑了几步就到了。门口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圈子里不时传来阵阵叫骂声。董启祥做了一个深呼吸,大步冲了进去。我跟在后面想了想,我不能就这么冲进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我出手还是不出手呢?出手?搞不好要犯法,不出手?那么我跟着来干什么?那时候,容不得我多想,一边犹豫着还是扒拉开人群闯了进去。小杰的衣服破了,结实的胸脯在阳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光,他用脚踩着一个黑瘦的人,一手别着一个胖子,一手指着对面一个手持铁棍的人:“耗子,别乱来!”

那个叫耗子的人划着步,像一位进入状态了的斗牛士,嗷嗷叫着将棍子舞得水泄不通,可就是不敢上前,小杰手上别着的那个跟他同样结实的人,好象不能动弹了,反着身子喊得撕心裂肺:“大哥,快撒手!我的胳膊断了!”

董启祥上去给了那个人一个“掏腹”,那个人立马佝偻下了,软得像滩鼻涕。

董启祥抬起头,冲“斗牛士”咋呼了一声:“耗子,把凶器放下。”

耗子一楞:“祥哥,我没行凶……”

“快放下棍子!”董启祥转身冲看热闹的叫道,“大伙儿都看见了吧?他想重新犯罪!”

“祥哥,别跟他废话,把他拿下!”看热闹的一齐起哄,耗子傻了,把棍子一扔想跑。

“别走,跟我去队部!”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耗子就倒在了地上,腾起的尘土淹没了他。

一阵哀鸣过后,我看见董启祥站在袅袅上升的尘土里,面带微笑,像打完了蒋门神的武松。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些声音里透着一股意犹未尽的欢娱,和激战过后的无聊。

“蝴蝶,过来搭把手,”小杰招呼我,“押着我脚下的这个小子,咱们报告政府去。”

人群嗷地一声散开了,董启祥对喊我们来的那个中年人说:“老油子,你别走,跟我一起去作个证。”

老油子把胸脯挺得像个吃饱了的猴子,从我手上抢走了瘦子,趾高气扬地在前面开道。

马队长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对老油子说:“欺压新收犯,这是不允许的,把耗子送到医务室去,完事以后让他去严管队。”

董启祥说:“这两个怎么办?也得处罚呀,这几个小子都挺霸道的,老是欺负新收犯。”

马队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全部严管。董启祥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许出手那么重,你还以为这是在外面啊。”

小杰插话说:“马队,这事儿是我引起来的,不关董启祥的事。”

马队长瞪了小杰一眼:“这就对了,你去小号呆两天。”

“啊?凭什么?”小杰的脸有些发黄,嘴巴张得像是能塞进一个煤球去。

“别叨叨,闹事的都得受惩罚,这叫整顿狱内秩序,收拾收拾走吧。”

“我走了,队上的水谁拉?”小杰冤枉得想哭。

“杨远,你过来,”马队长指着我对小杰说,“他拉,人家杨远干这活儿比你资格老。”

小杰无奈地扫了我一眼:“兄弟你行啊,直接抢我的饭碗。”

董启祥笑得像一只发情的老鼠:“嘿嘿,割肉割了骨头这叫……马队,就这样?”

马队长一个一个的往外推我们:“都走都走,看见你们我就来气,回去老实呆着,不老实马上让你们下队。”

回去的路上,董启祥忿忿地说:“下队还好了呢,谁愿意呆在入监队?捂得长毛了都。”

我问董启祥:“下队有什么好处?”

董启祥说:“纪律松,混好了减刑快……唉,我是不行了,马队看好我了,留在入监队了。”

“下队快吗?”给小杰收拾铺盖的时候,我小声问小杰。

“快,在这里‘培训’十几天吧,蝴蝶,等我,咱们应该是一批的。”

“没问题,”我把铺盖递给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下队以后见。”

看着小杰被两个值班的架着往楼下走,我莫名地有些难过,突然想到了自己飘忽不定的未来。

董启祥站在走廊头上的一抹阳光里,大声唱歌:“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我记得,那一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是在一天过的,这天我们下队了。

天还没亮,董启祥就把我叫了起来:“老蝴,”他总是这样喊我,“老蝴,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说着就把一张很大的纸递给我:“看看,哥们儿的文化水平咋样?”

我揉着眼睛扫了那张纸一眼,那上面写着一首诗:“八月十五月儿圆,国庆佳节同一天,我与我爹相隔远,千里共婵娟。”

我想笑,这叫什么诗?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这首诗哪里不对,只好奉承他:“好啊好啊……”

董启祥捻着下巴上的几根胡须,沾沾自喜:“怎么样?哥哥我好学问吧?”

老油子凑过来,反复念了几遍,沉吟道:“大祥兄弟,不对呀,婵娟不是个女的吗?你们爷儿俩都想念婵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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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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