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托着下颚看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琦琦久等不见她说话，便也无聊地看外面，发现来往的男男女女中，很多路人自从习惯带口罩出门以后，面目可憎，表情更是僵硬，心若蚕茧，深藏空无。其实戴着那丑不啦叽的东西有个屁用，根本不能阻挡病菌的入侵，仅是心理安慰，世界上早已没有最干净的地方，灰尘肮脏涂满世界和人心……

“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琦琦想不到她会这样问，一愣神，无法表达。

“直说吧！”

“还可以……像个绅士，彬彬有礼，成熟。”琦琦觉得很可笑。同自己约会的男人是这女人的老公，再怎么样都应该由她自己来评价吧？

女人嘲笑说：“他是带着面具跳舞的魔鬼，世间最冷酷最残忍的人。”

琦琦吃惊她的描述。婚姻中的男女是否都会带有天仇？

“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天起，从此以后你不要再见他。”女人最后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其实，她的要求一开始就很怪，她请琦琦引诱一个男人，付报酬，已经快半年，就像天上的彩虹变黄金，一下雨，琦琦拿钱拿到笑。最早琦琦还不明白，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赫然发现那男人竟然是这女人的丈夫，差点骇晕过去。问她，她平静地承认。“是的，假若你能使他和我离婚，我将数倍付钱。”

天下居然真的存在这样的要求？琦琦不得不感叹大千世界的假，但管它呢！钱是真的就行。

“今天我已经和他离婚，明天去新西兰定居，再也不会回来。”女人拿出两叠钱放在桌子上说：“终止联系，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你跟他也是，千万不要再约会。”

琦琦利索地将钱放进挎包，手法远比第一次熟练。她欢喜又忧虑。要结束了么？这轻松又甜蜜的‘工作’。

“以后安心读书，祝好！我走了。”女人起身出门，留下一杯完好无缺的咖啡。

“果然是倒霉的一天。”琦琦恼得不想动。生活本已无情趣，现在居然又‘失业’，前天看中的一双蓝黑色Chanel高跟鞋，只能花落别家了。世事难料，魔蝎座注定在今日变化，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号码显示一个名字：‘韩彬’，竟然是他，女人的老公，嗯！前老公，这时间也真巧合。琦琦没有犹豫，立刻接通。

“在那里？有空吗？”

琦琦惊喜。当然有空，空得要命。

“好！二十分钟后，我来接你。”他一贯说话简短，成熟而干练。

琦琦走进洗手间补妆，兰指微微颤动，心想，他会干嘛？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约会？

一部林肯车在琦琦身边停下来。

二十寸黑色钢圈轮胎，深黑的车身。这是一部经过精心改装的林肯‘领航员’。外观普通，方方正正结实的模样，但进到里面，就会发现这是一部豪华的MPV。超大空间，车载冰箱、酒柜、音响……后排伸缩出腿垫后，甚至可以完全平躺，称得上是移动的五星级套房。像有些经典男人，外表不起眼，甚至带点怪异，但背后的财富却是如此奢华和炫目。

琦琦小心翼翼坐上副驾驶位，双腿曲成一条优美的弧度。她觉得很幸运，今天穿的高跟鞋同裙装搭配十分适宜，素雅中暗涌性感，同豪车相衬并不寒逊。她转头冲开车的男人微微一笑，粉唇中露出白色小嫩牙。

“跟我去一个地方。”男人回应琦琦的笑，挺直的鼻梁上方有三道‘川’字型纹路，深刻，尽显权威。今天他没带司机，亲自驾车，似乎有着一点不同寻常的随意，但又好像没留心到她全身焕发出耀眼的靓丽，目光一转即逝，启动车子，他随手打开CD让音乐融进迷乱的女人香，朝城外驶去。

“唔！”琦琦理理秀发，乖巧地低首应声，并未有何疑问。就算他真是魔鬼，要将她带进地狱，也是心甘情愿。

心茧(2)

人间地狱尚未开启，男女两人去了城外的佛门圣地。

磐龙寺。

千年古刹，畔靠五百里湖光山色的滇池。茂林修竹，松林古柏之间掩映着红墙青瓦，宝殿琼阁。群鸟欢唱，山花点缀，令人心旷神怡，好似松涛间伴诵经声的世外仙境。修行之人在禅悟苦谛、因谛、灭谛和道谛。很奇怪。此刻，大师们却像英国唐宁街的礼兵卫士一样，肃穆，列队，夹道欢迎一个人。

此人正是韩彬。

主持侧身引路，他气定神闲地镀步走在正前方。琦琦紧挨着他，四处环顾，好奇又吃惊。一路越过迎仙桥、吕祖殿、祖师殿、大雄宝殿、玉皇阁、伽蓝殿、三清观、药王殿……韩彬没逗留，更不烧香，朝拜。琦琦觉得他不是香客，倒像游人，仅是来闲赏寺中千年古柏万年茶花，观楼阁凌空，亭榭比翘，小桥玲珑流水潺潺。

主持将他们二人引入一个清幽小院。房内清凉雅致，佛画、碑帖、古玩、焚香炉一应俱全。他合掌说：“施主请上坐稍等片刻，即可敬上香茶。”

韩彬点头，望着大师的背影笑笑，隐含嘲讽。

琦琦问：“怎么了？”

韩彬说：“想起一个苏东坡揶揄出家人势利的典故。‘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

“什么意思？”

“和尚也是红尘中人，对不同身份的人就有不同的态度。”

“那你就是‘敬香茶’了。”琦琦也笑。

韩彬看着她说：“说到底还是为一个‘钱’字。”

琦琦有些心慌，这话像是影射她，转移话题她问：“你也信佛？怎么不见你拜？”

韩彬摇头。“我来求一样东西……安心！”他淡淡说：“人有心，所以不安。”

琦琦有些疑惑，心想这人真诡异，说话、做事和常人大为不同，看他这气势，却是寺庙中顶级尊贵的人物，不知是因为他的名气还是曾为这里捐了极大的功德，居然能让主持为他做领路、倒茶的杂事。据说这里是全国出名的灵隐宝寺，有求必应，香火旺盛，以前自己来烧香求愿，都要赶个早时排队才能进山门，费时劳力。有钱能使磨推鬼，神仙都忙着为钱打工。

既刻，主持进来，捧上香茗。闲聊，三道茶水过后，主持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放在韩彬面前说：“施主所要的宝物已开光，今日此刻正是吉时，配上后即可保平安。”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条麻绳手链，简单而古怪。麻绳系了个木雕挂坠，质地朴实，看不出是什么木材，雕刻得满形象，是只独角貔貅。貔貅又名辟邪，据说可以辟邪化煞、护佑身体。貔貅多为玉雕，木的倒是不常见。这一只异常特别，木纹光滑古朴，色泽暗黑，看上起煞有灵气。

韩彬似乎很喜欢，细细把玩了片刻才戴上。

主持说：“这灵兽有二十六种造型，七七四十九个化身，能吃铜铁避兵祸，驱邪、改运。”

韩彬笑问：“万事不是都由天注定？”

主持合掌说：“象由心起，因缘具生，因缘具灭。施主今日得此缘物，往后运程自会有所转变。”

韩彬不屑说：“是不是可以说我就是天了？”

主持起身颔首，面露慈悲。“施主极具慧根。佛说，‘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此有则彼有，此无则彼无’，正是蕴含此意。”

韩彬大笑：“谢了！原来是要无法无天才能心安啊！”

主持念了一声佛号说：“若本无心，何来安心？世间非尘，万般皆是如电若雾为幻。”

“是吗？那连和尚也是虚幻？寺庙仅仅是空中楼阁？”韩彬说：“你老人家不用念法了，色即是空，你不如同我一起墮入俗尘。”他拉起琦琦的手深深闻香。“美人珠玉，是为梦幻！”在琦琦吃惊得缩手前，韩彬却早已松开手掌，若无其事地看着大师，颇有挑衅意味。大师果然是修道之人，听到如此无礼的话语，面色若常，依旧和润，合掌说：“有便是无，何来出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