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绿油油的树叶装点着空旷的大院儿，但天气依然感觉不出多少暖意。满眼的绿色看得久了，就显得平淡，仿佛这欣欣向荣的景象与看它的人毫无关系，直到五月初的一轮接见来临，陈世豪的心情才开始快乐起来，因为这次来的是张锋，陈世豪热切盼望着他来接见。前前后后，三年多了，陈世豪一直没有见过张锋，见面的渴望让他时时感觉心焦。

受到特殊关照，陈世豪被安排到了只有劳改积极分子才可以享受的待遇——去单独房间与来人见面。

送陈世豪来接见室的是一个刚刚分到他们中队的管教干部，姓臧，犯人们都叫他小臧队长。

瞅一眼端坐在这个房间里的张锋，陈世豪对小臧队长说：“这是我的亲表弟，我们有些私密话要说，您能不能不用在跟前了？”

小臧队长是个腼腆的年轻人，考虑了一下，说：“家务事儿我也不好听，你们说吧，但是不能违反规定，有监控的。”

陈世豪点头哈腰：“政府放心，我一个改造多年的老犯儿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明白。”

小臧队长往里推了一把陈世豪：“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着。”

陈世豪提一口气，摸一把张锋的肩膀，讪笑着坐到了他的对面：“你来了？”

张锋点点头：“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哈，瘦成刀螂了，想家想的？”

陈世豪苦笑了一声：“什么年纪了还想家？”

门留了一条缝，小臧队长坐在门口的一条长椅上，不时往里扫一眼，目光柔和。

简单寒暄了几句，张锋问：“上次金漠来看你，说了不少吧？”

“嗯，说了不少……”陈世豪给张锋点上一根烟，一笑，“说你比原来更疯狂了，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呢。”

“胡扯……你怎么样了？”

“还好，去年减了一年，我估计要是顺利的话，末了还得提前几个月释放。”

“那就好……”张锋抽两口烟，一笑，不说话了。

陈世豪似乎看出了什么，貌似随意地说：“吴岳来看过我一次，没说几句话，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张锋一怔：“他什么时候来过……”一激灵，“哦，我知道了，那是去年……现在他没有心情再来看你了。”

陈世豪的心一懔：“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张锋躲闪一下陈世豪的目光，蔫蔫地笑：“他能出什么事儿？谁敢让他出事儿？放心吧，他很好，只不过是脑子有点儿乱，不想见人。”

陈世豪老是感觉张锋心里有事儿存着，不想告诉他，不甘心地又问：“他还在咱们公司里呆着？”

张锋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摇摇手，沉默了。

“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陈世豪顿了顿，开口说，“章鹏来过，他说咱们公司要关张……你还真的同意解散公司了？”

“没有办法，”张锋低下了头，“岳哥彻底灰心了，我劝不住他，只好听他的了。”

“他也有他的难处……”陈世豪皱皱眉头，还想问什么，被张锋打断了，张锋撇了撇嘴，“他神经了，满脑子大粪……胡思乱想加胡说八道，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当初是怎么跟你提的这事儿？”

“没说几句……”张锋叹了一口气，“他又去了济南，号称休养生息呢。去年冬天，我去济南见他，他躲在一个农家小院里灰头土脸的。我听别人说有一阵他干上传销了，拉下线，谁好意思不给他当下线？也就是买他的一个什么金卡，没有继续往下干的，等于陪他玩，都赔了。后来他难受了，觉得对不起大伙儿，要给大伙儿退钱……后来这事儿被吕国贵盯上了，吴岳直接把事情推给了他。我没好意思问他这事儿，我让他回来跟我一起干，他闷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我不属于公司的人了，我没有钱在里面。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不好意思利用我的底子发展……操，纯粹神经病！我的底子还不是他的底子？我没有跟他罗嗦，就问了一句，我说，你到底想不想回去了？他说，他不能在倪哥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他。意思就是不想回去了。我问，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说，把公司解散了吧，这个公司本来就是个怪胎。他说得似乎有点儿道理，我没法跟他辩解，就说，那就解散，但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不能解散，你回来，就算帮我。他说，以后再说吧……”

“这个怪×……”陈世豪摇了摇头，“那么你就把公司注销了？”

“对，我注销了飞天公司，自己又注册了一个新公司，叫千秋工程实业公司……”

“这个名字大气，千秋万代永不倒闭嘛……公司就你自己一个人？”

“不是……办公地点还在那儿，我不太过去，让章鹏过去了。章鹏是总经理，大江、志强和东子都在那儿……”张锋喘一口气，蔫蔫地说，“我把歌厅都处理了，夜总会直接卖给了金漠。妈的，这小子跟我计较呢，杀价杀得厉害，我几乎没怎么跟他要钱。金漠这小子又牛起来了，把他卖给路辉的那个洗浴中心又买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路辉打从出了那档子事儿，收敛了不少，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很神秘，他重新开的那家赌场很红火，但是没有人看见他在那儿，连许三都不太露面。有人说他跟南方的几个大毒贩子关系密切……哎，我是不是说‘拐’了？”

“哈，说吴岳的事儿，你拐到金漠和路辉那儿去了……没事儿，接着说。”

“妈的，吴岳真好意思的，倪哥需要他，难道我就不需要他了？”

“这话你应该跟他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