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不怕这事儿影响咱们组里的改造成绩？对，不能，不能啊……我明白了，”欧小强郑重其事地咳嗽了一声，“我真佩服俺哥的为人，俺哥为了替梁明哥出气……呸呸，你瞧我这张嘴……俺哥为了伸张正义，不怕得罪穷凶极恶的蛤蟆眼，鼓励我勇敢地站出来……”“对，我就是这样想的，”陈世豪坏笑一声，“收工以后你勾引蛤蟆眼一下，让他去工具房。”

“哥你外行了，我们有地方……”欧小强突然不说话了。

“说呀，你们有什么地方？”

“那啥，那啥……”欧小强咽了一口干唾沫，一横脖子，似乎是豁出去了，“我们在茅房后面弄！”

“茅房后面？”陈世豪闭眼一想，心一紧，好家伙，这俩小子真他妈的“色胆包天”啊……欧小强说的那个茅房是一中队用来沤肥料的一个大池子，三面用土墙围着，一面朝向监区大院儿。如果大队的厕所“满员”，有的人会跑到那儿去大便。但那是在白天，晚上那边过不去，想要过去的话需要躲过半分钟一次的探照灯。据说去年冬天，一个无期犯假装过去上大便，爬到靠近电网的那堵土墙上，想要试探着能否爬上电网下的那面大墙，被武警发现了，一枪打过来，差点儿要了这家伙的命。有了！陈世豪的心又是一紧……好啊，让你们过去，然后举报——越狱！

“小强，那就依你，你们今晚过去‘那啥’，趁他想要‘那啥’的时候，你吆喝强奸。”

“哥，我不太敢呀……万一惹毛了他，他掐死我……”

“没事儿……”陈世豪稍一思考，抬手摸了一把欧小强的肩膀，“你把他先支过去，然后往回跑，后面的事情有我。”

“真的？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世豪递给了欧小强一盒大前门烟，“事成之后，你今后所有的烟我提供。”

“瞎儿撒谎？”欧小强激动得浑身哆嗦。

“瞎儿撒谎！”

“好！”欧小强狠狠地抓起一块坷垃，猛地摔向玉米地，“看我的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很简单。当天夜里，欧小强跟蛤蟆眼嘀咕几句，一前一后出了监舍，行状颇似两个偷地雷的日本鬼子。

陈世豪捏一把史乃安的胳膊，冲门口一努嘴，史乃安瞥见两条黑影出门，恍惚有些明白，顺手捏了三叔的胳膊一下，三个人对望一眼，悄悄跟了出去。

月色如水，外面的景况尽收眼底。

蛤蟆眼全身赤裸，月光下如夜奔的野狼，在茅房那边悠忽一闪，“哧啦”一下不见了。

欧小强回头望了一眼，扭秧歌似的前进几步，顿住，咧着嗓子大喊：“来人哪，有人耍流氓啦——”喊完，折转身子，撒腿往陈世豪这边奔来，腰下的一条裙子一样宽敞的劳改裤头在风中猎猎作响。陈世豪一把接住炮弹一样射过来的欧小强，示意大家不要出声。那边，蛤蟆眼出洞的蛇一样往这边探了一下身子，接着就被一阵横扫而来的探照灯光罩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陈世豪甩开还在大喊“耍流氓”的欧小强，箭步往探照灯那边跑去：“有人越狱，有人越狱啦！”史乃安和三叔也冲了过来，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放倒了梦游一样懵在那里的蛤蟆眼。

随着一阵尖利的警哨声，从南边冲过来几个内管队长……

在狱政科做完笔录，回到监舍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陈世豪突然就觉得空虚起来，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半夜，欧小强被狱政科的一个队长送回来了，一脸坏笑：“瘪犊子，算错帐了你，哪有白×的腚眼儿？”

梁明在墙角抱着枕头傻笑，史乃安和三叔在跟大家吹嘘他们勇斗越狱犯的光辉事迹，陈世豪睡着了。

欧小强靠到梁明那边，连比划带嘿嘿地说：“我真没想到蛤蟆眼是这么种人，他利用跟我‘那啥’的机会，想要越狱呢……我真佩服俺哥的口才，狱政科的政府问俺哥，你早就知道蛤蟆眼跟小东北的事儿，怎么不早点儿举报他？你猜俺哥说啥了？我东北的，实在……哎，不是不是，俺哥可没这么说，俺哥说，我当时是想给他留一个改造的空间。啧啧，你瞧这话说的，水平呀……蛤蟆眼不承认他越狱，我死咬这个王八犊子，他确实跟我说过他要越狱这样的话……我东北的，实在人……我啥都给他揭发出来了，他不光说过要越狱，还说政府的坏话……”

大家几乎都在他的这些念叨声中睡着了，欧小强怏怏地摇摇头，怅然若失地躺下了。

那些天，陈世豪的情绪很低落，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有时候陈世豪会呆望一处亮光，无聊地想，一只鸭子总以为自己是条狗，却又瞧不起小孩子屁股后边抢屎吃的狗，这就是人性。

梁明似乎理解陈世豪的心情，说，蛤蟆眼不是人“揍”的，他罪有应得。

陈世豪前后联想了一阵蛤蟆眼在这个组里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儿，尤其是联想到他粘在一个猴子一样瘦的同性人屁股后面呲牙咧嘴浑身哆嗦的那副丑态，心中有些释然……妈的，我做这样的事情理所应当，要知道，你蛤蟆眼的行为属于反人类，这在伊斯兰世界里是要上绞架的。

过了几天，陈世豪的这个中队与新成立的一个中队合并了，陈世豪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积委会”。

干“积委会”就是不错，基本可以脱产，除了在大忙时节动动手之外，其他时间就是维持一下中队的秩序，“活儿”很轻快。

唯一让陈世豪感觉不爽的是自己没有搬到值班室里去住，那儿有一部黑白电视机，尽管收不到几个台，但总是一个消遣。

秋收一过，冬天来了。

因为原先的“积委会”主任到期释放了，陈世豪主动找陈队长汇报思想，趁机提出要接手这个“棘手”的活儿。陈队长想都没想，直接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宣布了这个任命。当上主任，陈世豪的活动空间更大了，他反倒不愿意搬到值班室里去住了，因为那儿太清冷，只有三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陈世豪喜欢热闹，继续住在自己原来的那个组。那个组的组长换成了三叔，三叔的“工作作风”跟陈世豪有些类似，那就是轻易不“乍厉”人，除非有蹬鼻子上脸的主儿，用三叔的话说，那就是：只要你不把鸡巴长到额头上戳我的眼，随便。

队上开始执行“一长四员”制度，就是一个组长，四个“协管员”的意思。

这四个“协管员”分别是记录员、纪检员、卫生员、生产员。

为了体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股劲头，三叔撤掉了原先的那“二员”，换上了自己的人，记录员由欧小强担任，纪检员由梁明担任。三叔这样做的目的也是给陈世豪看，他知道欧小强现在紧靠着陈世豪，梁明又是陈世豪的死党，一举两得——欧小强和梁明感激他，陈世豪也舒心。

过了几天，陈世豪吩咐值班室的三个老家伙把电视机搬到了自己的组，美其名曰保护他们那几只昏花的老眼。

有那么一阵，陈世豪突然理解“小人得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尽管没有人会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陈世豪自己内心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小人，但他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君子了，也许他本来就不“卡”君子那个行列，但陈世豪觉得“得志”这种滋味就是不赖。

两个月后，蛤蟆眼被加刑一年，罪名有些奇怪——流氓、越狱未遂。

也许是怕蛤蟆眼回到原来的组不利于他的改造，蛤蟆眼被发去了别的中队。

时间不长，陈世豪减刑了，正好跟蛤蟆眼反着，他加一年，陈世豪减一年。

梁明开玩笑说，吃一口填一口，物质守恒定律啊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