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钱，我汽修厂赚来的。爸爸你放心，你儿子什么都懂……”陈世豪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我他妈的懂个屁呀？

“看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老爷子终于把手放下来了，他似乎感到累，“我的身体不中用了，多亏小章扶着我。”

“哪个小章？”

“就是张锋他妹妹的对象啊，叫什么鹏的，他来了，政府不让见，在外面等着呢。”

“你等等……”陈世豪放下电话，转身来找赵队。跟赵队解释了一番来一趟不容易的道理，陈世豪又说，章鹏是自己的亲妹夫，按说不应该让他接见，但是自己的妹妹去世了，有些事情得跟他简单交流一下。赵队想了想，转身出去了。陈世豪左右看了看，长长的一排凳子上坐着的全是跟自己一样的犯人，这些人的表情一律很僵硬，有些类似褪了色的驴皮人；对面，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笑，一张巨大的玻璃隔开了这些人与对面那些人的距离。陈世豪觉得自己在这些人的里面就像一个局外人，忽而在外忽而在里……也许自己真的已经麻木了？

爸爸的脸转到了一边，顺着爸爸的目光，陈世豪看到了拘谨地迈着小碎步往这边走的章鹏。

爸爸转回了头：“就是这个小章，很老实的一个孩子……你们聊一会儿，我歇歇。”

章鹏接过了电话：“……小哥，你瘦了。”

陈世豪点点头：“你来你也瘦……你现在还好吧？”

章鹏哽咽了两声，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口浓痰，咕噜咕噜响：“我还好。本来张锋哥要过来看你，临时有事儿，不来了，让我过来……我们都挺好的，你放心。金漠回来了，把他以前的那个酒店又赎回来了……刘二这个人你还记得不？就是开‘野鸡店’的那位……当初你让他出让饭店，他出让了，可是他不甘心，到处拉拢人，组织咱们公司的材料，要报复呢。上个月，他被张锋哥抓到了，砸断腿了。张锋哥让他赶紧攒钱，给你攒，不攒到十万送给你，他要杀他全家。刘二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江这个人你还记得不？就是跟志强在一起，跟着锋哥的那个黑胖子，他从劳教所回家了，到处找他的妹妹，有人说他妹妹在郊区的一个歌厅当小姐，可是大江找不到她。王四宝现在开始混江湖了，好多饭店都有他的股份……刘二原来的那个饭店被岳哥卖了，卖出来的钱给你留着……”

“你别唠叨这么多，”陈世豪打断了章鹏，“你回去以后告诉张锋和吴岳，这样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就这样。”

“不是……小哥，处理刘二饭店得来的钱，岳哥让我存着，在我那儿。”

“你还给他！我知道他需要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哥，长生哥死了。”

“我知道……”陈世豪的心忽地一沉，“你把这些钱给吴岳，就说这是我给长生哥的。”

“好几十万啊……”

“你不要说那么多，你给他就完事儿，别的不要唠叨。”

“那好。金漠前几天又出事儿了，他让老脸去路辉那儿拿‘药’，被丨警丨察给‘捂’了。”

“他活该！”陈世豪忿忿地哼了一声，“妈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贩毒啊，死罪啊，丨警丨察是这样说的……”章鹏咽了一口唾沫，转悠一下眼珠，接着说，“路辉那边的人把‘药’给了老脸，老脸往回走的路上被丨警丨察给抓了。老脸把金漠给供出来了……金漠进了局子，时间不长就出来了，没事儿。有人说是金漠把老脸给砸在里面了，什么事儿都推在他的身上了，还有人说是公丨安丨方面有人罩着他……大家都知道金漠办事儿很精明，他玩这个从来不亲自去接货，即便是偶尔亲自去一趟，也是单线跟路辉联络……路辉有上层关系呢。昨天晚上，我跟莫仁智一起吃饭，莫仁智说，金漠真不要脸，别人质问他为什么出卖自己最好的兄弟，金漠说这叫断尾求生，蜥蜴和马蛇子都这么干，我还能连这样的虫子都不如？锋哥有一次给我们开会，说，谁要是再跟蜥蜴和马蛇子这样的人交往，谁就算不上人类……”

“张锋说得没错，”陈世豪无端地笑了，“妈的，金漠还研究动物世界呢，他本身就是个动物。”

“金漠真的算不上人类啊，老是算计自己的兄弟，张锋哥和岳哥算是瞎了眼……”

“你什么意思？”

“金漠上次戒毒回来，要求回公司，张锋哥和岳哥都答应了，还让他去了汽修厂，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嘛。”

“哦……”陈世豪皱了一下眉头，“也许他们有他们的打算，你不要掺和这样的事情。”

“我本来就没掺和……小哥，你还记得富顺这个人吗？”

“记得，以前跟袁英在一起。他不是回东北了吗？”

“又回来了，他和他手下的那帮东北人一起回来了，有的开朝鲜冷面馆，有的在郊区控制摩的司机，有的进出赌场，神出鬼没的样子。”

“富顺露面了吗？”陈世豪知道富顺卷款出逃的事情，心中不爽。

“没明着露面……有人看见他开着摩的载客，锋哥派人抓他，没抓着，他就像一个幽灵。”

“嗯，他这次出现，很有可能想法很大，”陈世豪皱了皱眉头，“你提醒一下吴岳和张锋，长生的死，很可能与富顺有关。”

“我跟锋哥提过，锋哥踹了我一脚，说我脑残，富顺跟长生哥没仇，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也许是吧……”陈世豪感觉脑子乱，想要回去了，“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嫂子，就是你家我嫂子，刘倩。刘倩找过我，说了很多……”章鹏似乎不敢看陈世豪的眼睛，低着头念叨，“她哭了好长时间，老是念叨你的不是……她现在跟他们单位的一个领导谈恋爱，那个人比她大了十几岁，是个离婚的。刘倩说，她没有办法，她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就毁了，让你理解她。她说，尽管现在她这样，可是她的心里只有你……”

“不要谈她了。”陈世豪皱了一下眉头。

“她还说，如果你不出这次事情，她是要嫁给你的……”

“还有别的吗？”

“没，没了。”章鹏顿了顿，抬起头来，“金漠说要来看你。”

“我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要说了？”

“没了，没有别的了。”

“谢谢你照顾我爸爸，”陈世豪冲章鹏招了招手，“就这样吧，路上好好照顾老爷子。”

陈世豪的爸爸想要接过章鹏递过来的电话，陈世豪拍了拍玻璃，老爷子把手放下了。

望着老人家步履蹒跚的背影，陈世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一下子淌了个满脸。

走在回监区的路上，陈世豪想，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唯独金漠的心思没变，多年之前他就在酒后说过自己将来的对手是吴岳。

金漠这次回来，有点儿穷凶极恶的意思，下一步他会不会琢磨吴岳呢？

陈世豪的担心没错，只是他不明确琢磨吴岳的人是谁，也料想不到这种琢磨的后面会出现那么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