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支队要举行歌咏大赛，每个中队必须在晚饭后去操场上练歌，陈世豪所在的这个中队也不例外。

简单休息了一下，赵队就在外面咋呼开了：“全体集合，不许带板凳，出操，练歌！”

歌，就那么几首，《入监守法》、《告别昨天》、《梦醒》、《新生路上快步跑》……

陈世豪这个中队练的是《告别昨天》，歌词相当不错：

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

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温暖的春风在心头荡漾

我们的明天充满希望……

迈着正步，扯着比破锣还难听的嗓子唱歌的时候，陈世豪在心里想，哪儿有朝霞，哪儿有春风，哪儿有希望？扯他妈的鸡巴蛋呢。

吼了两个小时的歌，陈世豪的嗓子就像着了火，心中对歌星这个职业一下子就崇拜起来，这些家伙的祖先是驴吧？

散场回到监舍，小二黑意犹未尽，跳上窗台又给大家加演了一首《我想有个家》，唱得撕心裂肺，犹如狼嚎。

半夜，陈世豪在做一个有关女人的梦。梦里，一个看不清眉眼的女人被陈世豪狠狠地压在身下，哼哼唧唧地说陈世豪不知道怜香惜玉，她的下面疼得要死。陈世豪说，那我就下来？那个女人不同意，她说，疼并快乐着，是好事儿。陈世豪更加用力，她大喊大叫，要让她的妈妈过来救她……不好，我是不是正在犯强奸罪呢？陈世豪睁开了眼睛……恍惚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那个女人是谁呢？巩俐？范冰冰？赵薇？也许是刘倩？陈世豪蔫蔫地给“她”对号儿。

不远处的铺板放屁似的“咯吱”了一声，陈世豪打个激灵，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这么暧昧，难道我还在梦里？

一个梦呓般的声音在小声说：“你怎么还没射呢？我都睡了两觉了。”

一个粗如粪桶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过几天就换上下床了，没有机会弄了，你忍着点儿，马上完事儿。”

“那你轻点儿，我疼……咱可说好了啊，我东北的，实在，这次两盒烟。”

“嗯，两盒烟……”

“上次在苞米地里你没给，你说赊着帐，这次你得给我补上，我东北的，实在人……轻点儿哎，三盒啊。”

“行啊……哎呦，你奶奶的，射了……”悉悉索索声和说话声同时消失，空气仿佛静止了。

这就结束了？陈世豪很失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咳嗽了……妈的，欧小强，你跟个卖×的有什么两样？

另外一个人是谁呢？陈世豪悄悄支起上身，偷眼一看——蛤蟆眼！操你娘的，你还有这种爱好？

几乎与陈世豪的一声咳嗽同时响起的还有梁明的一声怒吼：“蛤蟆眼，操腚眼儿？”话音刚落，欧小强赤条条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梁明哥，他强奸我！”

陈世豪一枕头摔向欧小强，同时“嘘”了一声，欧小强出溜一下钻回了被窝。

陈世豪抬手一指光着屁股站在铺下的梁明，顺手戳了一把懵懂着坐起来的史乃安：“大奶，有操腚眼儿的。”

史乃安一怔，一把薅起了躺在旁边打呼噜的三叔：“你妈了个×的，你敢‘捞搔’老子？”

三叔一脸茫然：“大安，你咋了？”

陈世豪一扯史乃安的耳朵：“不是三叔操你，是蛤蟆眼……”

没等陈世豪把话说完，史乃安疯狗也似扑向正在装睡的蛤蟆眼，二话不说，武松打虎一般骑在他的身上，挥拳猛砸。

欧小强抱着史乃安的腰往下拖他：“奶子哥，他不是‘捞搔’你，他‘捞搔’我，我东北的，实在……”

史乃安一肘撞翻了欧小强：“谁他妈腚疼谁有数！”

三叔恍然大悟，扎煞着胳膊装大夫：“嗯，嗯嗯，大安这几天犯痔疮了，腚眼儿疼，还真的以为有人趁机‘捞搔’他呢。”

梁明捏着下巴念叨一声“真他妈缺”，一把揪下史乃安，勒着蛤蟆眼的脖子，用力往工具房拖去。

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醒了，有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有的叹口气，怏怏地又睡下了。

工具房里传来一阵铁锨拍在脊梁上的“噼啪”声，接着，蛤蟆眼踉踉跄跄地出来了。梁明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吆喝牲口似的让蛤蟆眼把捂在裤裆上的手拿开，大叫一声“老少爷们儿上眼啊”，将打火机凑到蛤蟆眼的两腿中间，“咔”的一声打着，随着一声“哧啦”，蛤蟆眼赤脚踩着藜棘似的跳起来，一脑袋撞在跟过来的史乃安的下巴上，两个人同时蹲下了，一个捂着下巴叫骂，一个抱着脑袋无声地哭。梁明一脚踩倒蛤蟆眼，陈世豪的打火机又凑到了他的两腿中间，一股奇怪的糊味儿顿时弥漫开来。

冬天来临，活儿不忙了，犯人们闲下来，都把长出来的头发刮光了，小风一溜，凉飕飕的感觉直通脚底。

元旦前的一天，赵队通知陈世豪接见，说这次来的是陈世豪的父亲。

走在去接见室的路上，陈世豪的心中五味杂陈……我还算是一个儿子吗？我为什么要让这个古稀老人跟着受苦呢？

一些从未有过的念头风吹着似的在陈世豪的眼前飘忽，我是不是应该在爸爸的跟前自杀？我是不是应该跪在老人家的跟前磕三个响头，然后告诉他，我原本就是一头不值得收养的白眼狼？我是不是应该撕开自己的胸膛告诉老人家，我的心是黑的，里面包着的全是毒？寒风凛冽，一股一股地砸向陈世豪的脸，陈世豪感觉自己的脸就像裹了一层很厚的牛皮，刀子也刺不穿它。

爸爸，妈……望望挂着冰块一样的天，陈世豪想大喊，爸爸，妈，我对不起你们，一张嘴，冷风利刃一般戳进嘴里，眼泪接着就下来了。

只要我还能活着出去，我绝对不会再在社会上混了……陈世豪狠狠地咬了咬牙，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深爱着我的亲人。

接见室全都换成了带玻璃隔断的那种，见面了，但总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远……

陈世豪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呆望着双眼混沌的老父亲，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

老父亲伸出一只手，贴在玻璃上，陈世豪将自己的手贴上去，手掌冰凉，但内心异常温暖，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陈世豪目光清澈，心灵洁白，喜欢被父亲握着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现在，回家的路在哪里？

玻璃太凉了……陈世豪示意爸爸把手拿下来，爸爸倔强地将那只手撑在玻璃上，另一只手抓起了电话：“儿子，我来看你了。”

陈世豪强忍着泪水，一个劲地点头：“爸爸，你来了，我知道……”

“你妈要来，我没让她来，路太远了，她的腰不好。”

“以后你也不要来了。我在这儿挺好的，夏天有汗衫，冬天有棉衣，一天三顿饭……”

“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钱够不够用的？”

“我有钱……上个月张锋来过，给了不少。”

“别人的钱咱们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