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走，吴岳突然想起张锋要过来看长生的事儿，瞅着门口一笑：“看不成了，要看就得过年看了。”

东子低着头嘟囔：“长生哥是个好人，可惜他在混社会，不然……”

吴岳坐下，抬手摸了一把东子的脑袋：“会不会说话啊你？”蔫蔫地点了一根烟，“我跟长生认识二十几年了，很早我们就一起在社会上混……后来他结婚了，有了儿子。他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我曾经对长生嫂发过誓，等将来安顿下来，我一定让长生回家，让他们一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是这次……这次不能怨我，我没有看住他，是他自作主张去杀路辉的……”

“哥你打住，”东子的眼睛里挂了泪花，“你能不能别提这些事儿了？多难受啊。”

“能不提吗？要过年了，很多兄弟不在身边，想起来就伤感……”

“你这不是在咒长生哥吗？”东子矜了矜鼻子，“你放心，只要咱们把事情对路辉解释清楚了，长生哥马上就可以回来。”

“跟路辉解释？”吴岳一哼，“你以为我怕他是不是？我是为自己的兄弟担心呢。”

“应该担心。路辉是个心狠手毒的人，他吃了亏是不会罢休的，就像他对待袁英……”

“你也打住吧……”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一声类似爆竹的枪响，吴岳腾地跳了起来，“什么声音？”

“小孩儿放鞭炮呢，”东子笑道，“你真敏感，是不是怀疑那是枪声？要过年啦，小孩儿经常在外边放鞭。”

“不对！”吴岳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枪，拉开门，箭步冲出了门外。

外面是一条煤坑一样幽暗的胡同，吴岳提着枪，野狼似的蹲在一处黑暗里，前后打量。

胡同南边靠近一个楼群的地方又传来一声枪响，吴岳忽地冲了出去。

绝对是路辉的人……吴岳知道，路辉那儿有一支军用手枪，是他当年的一个战友从部队里弄出来的……十多年前，吴岳在一家工厂里上班，工厂里经常组织民兵训练，吴岳曾经在靶场上用过这种枪。长生，他们是不是朝你开的枪？狂奔中的吴岳心揪得就像被一根线勒着，剧烈地疼痛。冲出这条胡同，吴岳辨别了一下刚才枪响的位置，撒腿往西边的那个楼群方向冲去。

一辆看不出颜色的面包车黑着大灯驶出了胡同前方的一处黑影，消失在东边不远处的车流里。

在这个楼群里，吴岳受伤的野兽一般往来冲突，轻声呼喊着长生的名字。

找遍了每一个楼座的每一个楼道，吴岳还是没有发现长生的影子。

吴岳冲出这个楼群，直接冲上一条不宽的马路，钻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他知道这条胡同是去小湾码头的近路。

在胡同中间的一个雪堆旁，吴岳发现了长生。长生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睡着了，身下压着一滩黑色的血。

吴岳单腿跪在地上，一手搂起长生的脖子，一手试探长生的鼻息：“长生，你醒醒，长生，你醒醒……”

长生没有一点儿反应，吴岳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此刻的吴岳没有感到一丝悲伤，他的脑子恍惚空了……“来，生哥，咱们回家。”吴岳用力将长生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胡同东头突然闪出两个身影，吴岳迎着他们走了过去：“张锋，东子，长生哥死了。”

第二十九章谁是凶手？

把长生在火葬场安顿好，开车回家的路上，吴岳对东子说：“你回去吧。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会慢慢处理的。”

东子嗫嚅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觉得应该报案，不然以后要火化的话，连手续都不好办。”

吴岳说：“这些事情我会办好的，你不要担心。无论是谁问你长生去了哪里，你都不要说实话，就说他去南方了。”

东子尖叫一声“好”，哭了：“长生哥死得好惨啊，这几天我们住在一起，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说等他攒够了钱，要给老婆孩子买一套大房子……”

吴岳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

在东子租住的那处房子楼前的那条路上停下车，吴岳冲东子歪了歪头：“你下去吧，这几天不要随便出门，有事儿我会跟你联系的。”

东子下车，踉跄着走了几步，猛地扑到了吴岳的车前：“哥，咱们必须给长生哥报仇！”

吴岳将车往后倒了倒，东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张锋下车，搀起东子，让他让开道，吴岳的车调头驶进前面的一条胡同，招手让张锋上车。

张锋用力按一把东子的肩膀，箭步上车。

吴岳把车往胡同里面靠了几步，停下了，关车灯的时候，张锋发现，细密的雪花飞蝇一般纠结，纷乱地砸向地面。

“雪很大啊，”吴岳将车熄了火，连车里的灯都关了，车里漆黑一团，“雪大了我就找不到长生走的那个地方了。”

“你不要回去，”张锋摸出一根雪茄烟递给吴岳，“因为你不能保证现场有没有丨警丨察。”

“不会有的……那两声枪响像爆竹，谁也不会注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过去给长生烧点儿纸，让他安心上路。”

“不能在胡同里烧，”张锋给吴岳点上了烟，“我知道快要过年了，会有很多人祭奠故去的亲人，可是我没听说还有在胡同里烧纸的，都在路口烧，如果你去胡同里烧，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有人看出端倪，你就是不说长生死了，事情也会一点一点地明朗起来的。”

“好吧，我听你的，”吴岳在抽烟，黑暗中，烟头一明一灭，有些阴森，“知道我的打算吗？”

“不太明白。”

“我想让长生安安静静地离开，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这只是一方面吧？”

“还有就是，我不想让路辉知道他得手了，我要麻痹他，然后取他的性命。”

“长生家里的人应该让他们知道吧？不然以后很难解释。”

“我想好了……”吴岳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把烟递给张锋，“这烟太冲了……我是这么想的，过几天我去见见长生嫂，告诉她我在深圳开了一个办事处，安排长生过去了。长生嫂会相信的。然后我就给她买一套大房子，剩下的钱每月给她一些，就说这是长生的工资，等机会成熟，我一点一点地跟她解释……不说了。长生走了，他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说完，吴岳按一把张锋的肩膀，下车，将大衣领子支起来，快步走进一家小卖部，买了几捆烧纸，走出来，雪越下越大了。

走近长生“上路”的那条胡同，吴岳四下看了看，跪在胡同口磕了一个头，转身走到了一个路口。

吴岳刚点上一捆烧纸，张锋就拿着一瓶酒跪在了那堆在雪花中燃烧的烧纸旁。

吴岳看了张锋一眼，默默地跪下了。

雪下得很急，没有一丝风，烧纸在不断地添加，火红的火苗在大雪中盘桓、升腾。

张锋磕完三个头，站起来，打开那瓶酒，边往火堆前面浇边念叨：“生哥，打起精神，好好上路……”

“干干净净地上路吧，身后的事情不要担心。长生哥，你一路走好啊，轻轻松松的，”吴岳还跪在那儿，嘴里不停地絮叨，“家里的事儿不要担心，好好打理自己的生活……路上的小鬼都闪开，不要抢这些钱，你们的份儿都有，前面的神仙，你们好好看，这个人没有罪，不要抓他，不要折磨他，你们要好好待他，天堂的路在哪里你们给他指一下……长生哥，好好走路，不要往两边看……”

“好了，长生知道了……”张锋用力拉起了吴岳，“咱们走吧，不要再打扰他了。”

“长生哥，有事儿就托梦给我啊……”吴岳说着，用手里的一根树枝挑了挑最后的那点火苗，“长生哥你好好走吧，我看着你。”

“走吧，走吧，”张锋知道巨大的悲伤已经将吴岳击打得有些迷糊，指着几个在雪幕里上升的火星说，“你看，长生走了。”

“他走了……”吴岳倒退着走了几步，夜幕和大雪一下子让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