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一天上午，陈世豪正在地头看梁明跟史乃安斗蛐蛐，赵队来了，喊陈世豪接见。

走在回监区的路上，陈世豪问赵队，谁来接见我？

赵队说，两个人，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大个子，说是你大哥，一个个子跟你差不多，黑脸，长得很凶，说是你表弟。

陈世豪在心里笑了，什么我大哥呀，我大哥连我高都没有，估计是王四宝，长得很凶那位一定就是张锋了。

果然，进到接见室的走廊，陈世豪一眼就看见了并肩站在一个门口的王四宝和张锋。

赵队站住，拉一把陈世豪的胳膊，说，本来应该让你们去“见一”的，考虑到那边有玻璃隔断，你们说话不方便，就不让你们去了，在这边接见是中队对你们这些改造不错的犯人的奖励。好了，你自己进去吧，二十分钟后自己出来，要自觉，不要给中队脸上抹黑。

陈世豪连声“谢谢”都忘了说，疾步赶过去，拉着王四宝和张锋进了接见室。

张锋的脸阴着，看不出表情，陈世豪知道他就这么个德行，心热脸冷，估计这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王四宝没等坐下就嚷了一嗓子：“好家伙，你还是那个模样，一点儿没变！”

陈世豪握了握王四宝的手，笑道：“美男子到了哪儿也是美男子，这事儿没解。四哥你也一样。”

张锋坐下，将桌子底下的两个包裹用脚往陈世豪那边一推：“一个是我给你的，一个是四哥给你的，你收好。”

陈世豪点点头：“你还好吧？”

张锋“嗯”了一声，反问道：“你呢？”

陈世豪一笑：“还好。当着组长呢……政府说，年底两个中队要合并，让我去干积委会呢，脱产，以后不用干活儿了。”

“很好，”张锋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七年啊，不少……争取减两年吧。”

“我知道，”陈世豪摸了一把张锋的脸，“你胖了，心事少了吧？”

“还行……你坐下，我跟你说说外面的情况。”

“不用说了，”陈世豪坐下，一摇手，“上个月吴岳来过，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其实说了也白说，有什么用呢？就算外面的天塌下来了，我够得着去管吗？咱们抓紧时间叙叙旧，然后该走就走你们的，别在这儿给你们沾上晦气。”王四宝推了陈世豪一把：“什么话这是？”张锋终于笑了笑：“他说得没错，这种地方真的很晦气……汽修厂那边很好，我经常过去照应着，你放心。”

陈世豪闷头不语，王四宝斜乜着他，也不说话。

窗外的风声一阵比一阵响。

张锋敲敲桌子，打破了沉默：“刚才在车上，金漠给我打电话，他好像知道我要来见你，对我说，你见了陈世豪告诉他一声，无论我金漠走到哪一步，都是他的兄弟。我没理他，挂了电话，去他妈的，不是看在以前的那点儿感情上，他背后这样弄事儿，我立马就废了他。我打电话跟吴岳说了这事儿，吴岳说，金漠现在的脑子很糊涂，只认钱不认感情了。吴岳还说，金漠现在很落魄，除了他大本营的那个饭店还勉强开着，其他的生意全都倒闭了。前几天，连他的洗浴中心也处理给路辉了。唉，金漠啊，笑话人家马武叛徒，他呢？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他还是向着咱们的……”

“对，”王四宝插话道，“比如前几天我们跟袁英那事儿，袁英死了，路辉失踪了……”

“四哥的嘴怎么这么碎？”张锋横了王四宝一眼。

“有什么呀，这事儿陈世豪早晚得知道……”王四宝红着脸不说话了。

“要不你就接着说？”张锋扫一眼陈世豪有些吃惊的脸，拍了拍王四宝的手。

王四宝讪讪地笑了一声：“那我就接着说说。是这样，前几天路辉处理袁英，开了两枪，一枪没打着，一枪打在肩膀上。袁英受伤后，往广华轮渡公司的大门里跑，被埋伏在门口的狄玉一枪打爆了脑袋……长生拿着枪去追路辉，追上了，从背后开了一枪，伤得不严重，路辉跑了。这事儿轰动了全市，那些天几乎都戒严了……狄玉进了监狱，估计是个死刑，路辉不知去了哪里，开枪打过袁英的两个路辉的人一个被抓，一个失踪了，袁英的东北帮彻底垮了，大部分都被逮进了看守所，据说那帮东北人都不怎么仗义，一进去就开始狗咬狗，‘口子’很乱，估计得判刑很多人。反倒是路辉公司风平浪静，几乎没有一点儿动静，估计路辉的关系网起了作用。路辉确实够有头脑的，那不是个一般人物呢，江湖上混的兄弟都知道，论智力，他是老大……”

“哦，是这样啊。四哥，你差点儿吓死我……”陈世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咱们的人打死袁英的呢。”

“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张锋说，“吴岳通过金鱼眼了解到，路辉已经知道开枪打自己的人是长生了。”

“长生呢？”陈世豪的心又是一紧，长生这是咋了？以前他总告诫我，要稳重，遇到事情不能冲动，可是现在他竟然做了比我当初还要冲动的事情。

“长生是个好大哥，”张锋似乎看出了陈世豪的心思，默默地盯着他的眼睛，“他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走了，他担心路辉对我的老婆孩子做出什么。”

“那也不能在那个节骨眼上出手啊。”

“长生自己的心思不是这样的，他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是最佳时机，浑水摸鱼，可惜那一枪没有干掉路辉……”

“也许他的想法是对的？”陈世豪的眼神飘忽起来，“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么暴力的事情，长生不应该亲自做。”

“他不做谁做？”张锋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我做，吴岳做，还是你做？”

“……”陈世豪躲开张锋的目光，讪讪地笑了，“我是担心他也来这里陪我呢。”

“没事儿，”张锋伸手摸了一把陈世豪的手，“吴岳把他给藏起来了。”

王四宝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陈世豪和张锋的对话内容，跟着一哼：“这事儿长生办得确实有点儿操蛋，那么着急干什么？”

张锋怕陈世豪继续这个话题，横一眼王四宝，笑道：“没什么，这事儿过去了。吴岳找过马武，跟他解释，马武说，等路辉回来再说。”

王四宝的表情有些茫然：“这不算过去了吧？”

张锋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要是路辉不听解释，那就明起来干好了，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二哥，你说呢？”

陈世豪不想说什么，他看不到这帮人的明天，就像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