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重振雄风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春天里,万木都在发芽,陈世豪的身心也在发芽,他已经适用了潍北农场的劳改生活。
因为春耕大忙,陈世豪这个组里的十五个人分成了两拨,陈世豪带着七个人下地劳动,三叔带着六个人维护和分发农具。
地里的活儿很累,也很有趣。
陈世豪这个中队的地在离监区三里开外的一条小河边上,地里没有庄稼,一望无际。
地的四周拉着绳子,绳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做为警戒线,风吹过,彩旗过电似的哆嗦,就像初次入监的犯人们那些腿。三三两两的武警身背半自动步枪,骑在马上,在风中往来穿梭。几部拖拉机在前面犁地,“突突突突”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某年大干快上的情景。一张三米见方的耙犁被三个人纤夫一样地拉着,陈世豪叉开双腿站在上面,扭动屁股耙那些刚刚被拖拉机翻起来的土块。前面的三个人如果换成两头牛,陈世豪的手里再捏着一根鞭子,并高高扬起,嘴里再“哦呵哦呵”地喊上两嗓子,这完全就是一副边远山区生动的农忙画卷。
陈世豪带的这八个人分成了两组,陈世豪这个组里有梁明、小二黑、欧小强。另一个组是史乃安、蛤蟆眼和两个河南人。
刚开始的几天,陈世豪觉得这样的活儿很有趣,可是过了几天就吃不住劲了,累得腰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屁股也疼得像是挨足了鞭子。
犁完几亩地歇息的时候,陈世豪直挺挺地躺在地头,连看一眼城市里很少见的蓝天白云的心情都没有了。
史乃安好像天生就是个做农夫的料,歇息时还不忘将自己往农夫那边靠——头上绑一条毛巾,像农闲时骚扰鬼子炮楼的武工队员。
陈世豪他们八个人因为不太下地,形象还好一点儿,别的犯人就不一样了,浑身黢黑,蹲在地头像一只只刚出土的陶罐。
小二黑尽管经过一个月的“严管”,性格还是没有变,蹦蹦达达,浑身像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歇息的时候,小二黑撅着屁股到处扒拉那些被耙犁翻动起来的土块,从里面翻捡蝼蛄。春天里的蝼蛄还不太精神,不蹦,喝醉了酒似的慢慢爬。小二黑用一根线拴住一只蝼蛄的两条后腿,线的那一头同样拴着一只蝼蛄,让它们“拔河”,可是它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往往拔着拔着就成“战友”了,并肩前进。这让小二黑大为恼火,怒斥它们属于反改造分子,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抓到的十个蝼蛄,最终身首异处,粉身碎骨的至少是九个。
还是梁明有想法,他让小二黑挑出几个看上去力气很大的蝼蛄带回监舍,扬言要“灭了”史乃安。
史乃安也有玩蝼蛄的爱好,同样也是让它们拔河,但人家有办法,用一根草棍不时拨拉着,拔河比赛举行得有声有色。
梁明的想法是,双方用蝼蛄运豆子的,在规定时间内,哪家运的多哪家就算胜了,败了的给一盒“丰收”牌香烟。
收工回到监舍,梁明拿出小二黑精挑细选的那只蝼蛄,拴住腿儿,找一个空的火柴盒,绑上,招呼史乃安过来:“史大奶,你不是号称劳改大院儿第一玩家吗?这次咱们玩个新鲜的。”将自己的想法对史乃安一说,史乃安当场同意。拿出一个装蝼蛄的罐子,挑选了一个最壮实的家伙,按照梁明的“工艺”加工好蝼蛄,瞪着他那双比蝼蛄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问:“从哪儿运到哪儿?几个豆儿,几分钟算一局?”
梁明胸有成竹:“从一个铺位运到另一个铺位,一次三个豆儿,十分钟一局。”
史乃安将自己的蝼蛄摆成前进的姿势,在火柴盒里装好豆子,高叫一声:“开赛!”
双方的比赛正式开始……
史乃安手里有草棍,梁明也早有准备,在一声声“爬你娘的爬呀”的呐喊声中,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
十分钟下来,史乃安输了,割肉似的往外掏烟。
梁明接过烟,撕开,挨个“观众”分发,大有劫富济贫的意思。
史乃安不服,再来一局,依旧输……
睡觉的时候,梁明贼笑着对陈世豪说:“史大奶纯属弱智,没看出来呢,我把我的‘兵’提前喂了烟袋油子,属于吸丨毒丨,兴奋,力气大,透支完体力就死。”
这样,史乃安逢赌必输,最后输得连卷烟都抽不起了,接连几个月都抽旱烟,喇叭筒子卷得比牛角还大。
这样的日子寡淡而乏味,除了类似这样的比赛还让人能够笑几声之外,平时沉闷得要死。
白天干活儿尽管累,但有事儿干着总归是不太空虚。到了晚上,老僧一样地盘坐在大铺上,像一只只落了单的鸟,孤苦伶仃的感觉几乎要将人杀死。有时候陈世豪会想,现在的我跟一只装在罐子里的蝼蛄有什么两样?陈世豪甚至害怕自己也像那些被人喂了烟袋油子的蝼蛄一样,挣扎过后,面临着的是死亡。往往在郁闷中沉睡过去时,陈世豪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在梦里,陈世豪不是变成一只鸟飞在天上,就是变成一头狼在旷野狂奔,有时候还会梦见自己的父母,醒来,幽幽地坐起来,摸着枕头上的一块湿漉之处,搞不清那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口水。奇怪的是,他很少梦见刘倩和吴岳、张锋这些人,也许是白天总回忆以前在一起时的景况,到了夜晚反倒累了,淡忘了?白天出工,陈世豪望着天空,感觉也是淡淡的,也许在笼子里呆得久了,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每当陈世豪在耙犁上不扭屁股,只是望天的时候,梁明就会回头大喊:“出力啊,改造啊,洗刷你的罪恶啊!”
陈世豪连忙扭动屁股,心想,老子就照这个样子改造下去,将来屁股大得肯定比一个女人差不了多少。
忙完了春耕,夏播又开始了,陈世豪他们这八个人又回到了监区,还干老活儿,轻松了许多。
是啊……陈世豪想,劳改就这样,有累的时候也有轻松的时候,跟外面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