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豪走过来，用一根指头戳着梁明胸前的号码，笑道：“两幅手铐夹着俩大眼，你以为很吉利是吧？”

梁明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发黑，伸手来抢史乃安的衣服，史乃安一步跳开，眼睛瞪得通红：“就你精神？”

梁明四下踅摸着别人手里的衣服，样子就像电影《地雷战》里那个挖出大便来的鬼子兵。

陈世豪将嘴巴凑到梁明的耳朵边，眼瞥着史乃安，轻声说：“幸亏你没跟他换，他那个是1313，像英语的BB，枪毙的毙……”

梁明猛拍一把脑门，哑着嗓子笑：“嘿嘿，史大奶这个‘怪×’也就那么个命了。”

将棉袄仔细地叠好，又将棉裤放到上面，陈世豪倚上去，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准备学习。”

三叔往这边凑了凑：“政府说要维护农具呢。”

陈世豪瞥了还在端详自己的棉袄的蛤蟆眼一眼：“那边有人闲得蛋疼。”

三叔点点头，站起来咳嗽了一声：“哎，大家都听好了啊，谁想好好表现就跟我过去维护农具啦，政府奖分。”

欧小强偷眼一看陈世豪，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了蛤蟆眼一把：“老哥，表现的机会到啦！”

蛤蟆眼端坐不动，白眼一个劲地冲欧小强翻。

陈世豪坐直了身子，瞪着蛤蟆眼，一拍大铺：“说你哪！再跟我装，老子让你用嘴舔耙子！”话音未落，梁明跳起来，说声“不信治不了你个穿棉裤头的”，直奔门后的那把笤帚。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梁明跳下大铺，蛤蟆眼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西边的那个门。西面呆坐着的几个光头见状，“呼啦”一下跟了上去。陈世豪又拍了一把大铺：“三叔，别人都不用干了，就让蛤蟆眼一个人干，他需要加强改造。”三叔这里还没招呼，那帮人“呼啦”一下又退回了各自的座位。蛤蟆眼射进门里，好像听见了陈世豪刚才说的那句话，摸着门边探出了头：“组长，就我傻，是吧？”

梁明已经将笤帚提在了手里，冲过去，当头就是一笤帚疙瘩：“你不傻，你他妈的‘缺’！”

蛤蟆眼“哎哟”一声缩回去，梁明直接跟了进去，里面传出一阵肉体碰撞声，蛤蟆眼的“哎哟”声很配合传了出来。

陈世豪笑笑，重新躺下，欧小强冲西边怒吼一声：“说你缺你就缺，不缺也缺！”

梁明出来了，一把将笤帚摔向门后：“妈了个×的，不彻底顺了你的毛儿，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西边的工具房里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是蛤蟆眼在努力地“改造”，并万念俱灰地对着手里的农具发狠。

欧小强殷勤地搀扶着梁明坐下，趁梁明不注意，抓起他放在枕头边的半包烟，撒腿往工具房跑。

三叔纳闷地喊：“那小子，你干什么去？”

欧小强已经冲进了工具房，一声鸡鸣般的喊叫传了出来：“陈组长说了，让大蛤蟆踢正步！”

里面静了片刻，接着传出一阵棉鞋拍在地面上的声音，三叔笑了：“实行军事化管理？”

这话被工具房里的欧小强听见了，在里面暴吼一声：“加强改造！”

随着一声“重塑自我”的回应，里面接着响起几声“哎哟”，只不过这些“哎哟”声显得虚假，有“假打”之嫌。

梁明听出了门道，立着眼珠子问陈世豪：“就这么让这俩小子演戏？”

陈世豪摇摇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何苦呢？我们已经混得不是人了，何苦再互相折磨呢？就这样吧，只要他改了脾气，谁还不该给谁留点儿退路？我们这些被高墙电网圈住的家伙，已经够可怜了，在外面的人看来，我们就像那些被撮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尊严和羞耻之感的，是一些令人厌恶的废物，连一条狗都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对，就像太监的小鸡鸡，留着也没有用处。听说，太监进宫前都要净身，挺好玩的……陈世豪正这里胡思乱想，欧小强颠着小碎步过来了：“哥，大蛤蟆彻底被我给攥出了尿，我东北的，实在人。”

陈世豪刚要笑一声，三叔蔫蔫地搭腔了：“看着他，不许睡觉，一直干到天亮。”

欧小强应声返回了工具房，里面接着传出一阵急促的“咯吱”声，看样子蛤蟆眼是彻底豁出去了，立马要当个劳改积极分子。

睡到半夜，陈世豪睁开眼，发现三叔手里捏着那把笤帚，直卤卤地瞪着工具房，心中一笑，嗬，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

有心让三叔睡觉，并喝斥他两句，陈世豪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关我屁事。

黎明时分，陈世豪起来撒尿，看见三叔在打瞌睡，欧小强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像个找到娘了的孤儿。

陈世豪闷着嗓子咳嗽了一声，三叔打个激灵，用笤帚一戳欧小强：“蛤蟆眼是不是在磨洋工？”

欧小强搓搓眼皮，腾地跳起来，直奔工具房，后面拉出一道黑烟。

工具房里又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劳作声……嗬，陈世豪笑了，都他妈的神经了哦。

第二十四章明争暗斗

元旦刚过，吴岳回来了。

一下火车，吴岳就给长生打电话，问他在哪里？长生说，我在红岛帮肖福下海参苗，我老婆孩子回娘家了，我憋在家里难受。

吴岳沉声道，你回来吧，马上。没等长生回应，吴岳把手机递给了东子：“你在家歇息几天，然后去市场。”说完，跨过马路，扬手打车。

出租车在岳锋公司楼下不远处的一条马路上停下了，吴岳下车，挺着胸脯往那座楼的方向走。

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吴岳倒退两步，瞅着门里，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门开着，吴岳下楼，走进传达室拨打金漠的手机，那边刚有反应，吴岳就说话了：“我回来了，你来公司一下。”

金漠似乎很吃惊，一声梦呓般的“你真的回来了吗”刚说出口，吴岳已经挂断了电话。

再次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的霉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吴岳进门，默默地坐到了办公桌的后面。对面那只巨大的鱼缸里的水泛出青苔那样的颜色，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几只死鱼被冻在冰里，有的肚皮朝上，有的肚皮朝下，有的肚皮朝向左右，看上去十分杂乱，透着一股淡淡的凄凉。办公桌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吴岳抓起桌子角一块硬得像鞋底的抹布，一下一下地擦着桌面，桌面上划出一道道的杠子。这些杠子在吴岳看来就像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干净，有的脏，有的被尘土掩埋了。吴岳知道这些杠子的出现是因为抹布太硬的缘故，有心起身去洗手间洗一下，又感觉无聊。洗什么呢？擦干净了桌子，可是抹布又该脏了，再洗，还会脏，就像我走过的路一样。门没关，冷风灌进来，小蛇一样地撕咬着吴岳的脸，吴岳的脸感到麻木。

曾经的兄弟接二连三地离开了我，有的死了，有的在跑路，有的进了监狱，还有的……吴岳坐不住了，忽地站了起来。

半掩着的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刀子一样硬的风戳进来，让吴岳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金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在我的背后这样做事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吗？

吴岳的思绪回到了前几天……几天前，长生打来了一个电话：“金漠私下里在跟路辉接触。”

吴岳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