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瞥一眼石狮子，凑到陈世豪这边，小声说：“你发现没？这小子长得跟路辉有点儿像。”

陈世豪仔细一看闷头坐在那儿的石狮子，不禁笑了：“可不是嘛，一样的大脑袋，一样的黑不溜秋，浑身欠揍的架势。”

梁明闷闷地叹了一口气：“我真倒霉，本来想把路辉弄进来，可人家没事儿，我反倒加了几年，这就叫偷鸡不成……算了，我认倒霉，谁叫人家脑子比我大的？”

陈世豪笑笑，随口问：“是谁在‘保’路辉？”

梁明一哼：“你认识，我也认识，梁大伟。”

陈世豪愣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梁明的脸阴得就像一个痨病鬼：“刚开始的时候，梁大伟去看守所提审过我，问的全是关于路辉贩毒的事儿，当时我还没在意，就是一个揭发，后来一想……”陈世豪摇摇手不让梁明说了，依稀想起来以前金漠曾经对他说过，路辉跟梁大伟的关系非同一般，“梁大龙”这个外号就是从路辉那儿喊出来的。

门开了，一个看上去像“老犯儿”的人抱着一摞学习材料进来，往大铺上一丢，转身出门。

陈世豪把梁明支回去，过来用脚踢了踢那堆学习材料，招呼三叔给大家分发，捏一把小个子的肩膀，走了出去。

小个子跟出来，一脸媚态地望着陈世豪：“组长，有话您尽管吩咐，我听你的话。”

陈世豪提一把裤腿，蹲下，递给小个子一根烟：“你们来了几天？”

“上午刚来的……”小个子好像几天没有抽烟了，心急火燎地用陈世豪的烟对上火，猛嘬几口，呛得连连咳嗽。

“你们都是一个看守所里过来的？”

“嗯，嗯嗯……”小个子好歹止住了咳嗽，“我们来了三十几个人，那些会干农活的都分到别的队了。我叫欧小强，十八了，大家都叫我‘呕了’，外号呢，我东北的，实在人……我判冤枉了，本来盗窃，判了我个强奸，七年半。那个老娘们儿是个寡妇，长相还算可以，大眼，大嘴，大屁股，浑身都是肉，白花花的……法院说我生活腐化，资产阶级作风，其实哪有的事儿？”

“没问你那么多，”陈世豪笑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还生活腐化，你国家干部？”

“什么国家干部啊，”欧小强哭丧着脸说，“我送水的，矿泉水，纯净水啥的，我骑摩托车……”

“趁送水的机会闯进寡妇家把人给×了吧？”

“法院是这么判的，其实哪有的事儿？我东北的，实在人，”欧小强三两口抽完这根烟，又伸手，“再来根啊，哥，”接过陈世豪手里抽了半截的烟，欧小强接着说，“那天我送水，那户人家的门开着，里面没人，我等了一会儿，要走，一个老娘们儿从里面出来了，原来她在家……其实那会儿我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包儿。我要走，她不让，打起来了。她一个老娘们儿，扛不住我这一身力气，就躺下了，我一看她的衣裳破了，露出俩大奶子，雪白雪白的，脑袋当场就大了，我就……就‘那啥’了。起初她哭，我没管，就是一个‘忙活’，后来她就呕了……”

“哈哈，呕了这个外号原来是这么来的啊，”陈世豪大笑，“哭了，呕了，最后她是不是还拉了？”

“没拉，没拉……我完事儿就跑，摩托车发动不起来了，我跑了，车留下了。这还有跑？一查我就进来了。”

“你是个纯粹的强奸犯。”

“也算是吧。我东北的，实在人……妈的那个老娘们儿五十多了，她说啥就是啥呗，我还说我奖励她呢，发福利。”

“不说这个了，”陈世豪摇了摇手，“那个一开始跟我们玩暴动的小子是哪里的？”

“你说蛤蟆眼是吧？”欧小强撇了一下嘴，“那整个一缺心眼儿，用我们东北话那就叫‘虎×’，还不是一般的‘虎’，‘虎’成他娘的‘彪子’了……他叫周福顺，甘肃的，在淄博打工，蹲街扛大包的，有一次给人干活儿人家不给钱，他把人给打了，挺惨，那个挨打的老头儿有心脏病，差点儿挂了，他判了十年，不服呢，要申诉。在看守所的时候他就‘虎’得够呛，整天装窦娥，说他将来冤枉死，就变成鬼，索命。起先政府觉得他老实又加上他体格大，就让他当组长，谁知道他脑子‘缺’，中午饭还没吃他就让大家出去练操，还踢正步，政府说他两句，瘪犊子还犟嘴……”

“我知道了，”陈世豪站了起来，“晚上你帮我看着他，让他踢正步。”

“好嘞！我东北的……”欧小强接到秘密任务的地下党一样，一脸神秘的憧憬，“哥指向哪我就打向哪，决不含糊。”

晚饭来了，很不错，猪肉炖粉条，还有一碗大米稀饭，馒头也够分量，吃得大伙儿饱嗝连连，捂紧肚子直埋怨党的劳改政策好。

蛤蟆眼似乎觉察到饭后组里会有“消遣活动”，“活动”对象有可能是自己，两眼不住地踅摸陈世豪，目光中能看出一丝惴惴。

门外响起一阵“喀拉喀拉”的铁器碰撞声，门开了，赵队指挥着几个人往里抬一些农具。

陈世豪招呼大家过去帮忙的时候发现，屋子的最西头有一个门，这些工具被堆放到了这个门的里面。

堆放完三大车农具，赵队对陈世豪说：“这些工具有很多已经好长时间没用过了，学习完，让大家维护一下再休息。”没等陈世豪说什么，三叔凑过来打了一个立正：“擎好吧政府，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这是我们投入改造的第一步，嗯，板上钉钉的第一步！”

赵队没有搭理他，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门后的蛤蟆眼，问陈世豪：“这个人是不是有反改造情绪？”

陈世豪模棱两可地说：“请政府放心，我们组里的改造会一步一个新台阶的。”

赵队满意地“唔”了一声，转身出门。

陈世豪笑着摸了蛤蟆眼的肩膀一把：“听见政府说什么了吧？”

蛤蟆眼经过这一阵的思想斗争，脾气似乎好了许多，但依然嘴硬：“政府说了什么，跟我没有关系，跟你也没有关系。”

梁明凑过来，歪着脑袋看蛤蟆眼：“我看你是真的‘皮紧’了，别着急，一会儿哥哥我就给你松松。”

话音刚落，赵队提着一捆衣服进来了：“这是队上发的劳改服，从明天开始就换上，以后不能穿自己的衣服了。”

陈世豪以为接下来赵队会给大家按照号码分发服装，一个一个地推着大家站成一排，等候赵队发话。谁知赵队竟然走了。陈世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的规矩跟“省二监”的不一样，这是让大家自己拿呢，一时有些茫然，难道这里的服装上面没有编号？拆开一摞，拎出一件灰色的棉袄一看，猜错了，左胸前有一排白色油漆字号码。陈世豪感觉自己这个组长的权利大了，可以安排犯人的编号啊……好，我得给自己找个好一点儿的号码。0119？不好，火警，0118？好，吉利……可是任凭陈世豪翻遍了那几摞衣服也没找到0118，只找到了1108，也行，就是它了。

陈世豪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这件看上去像是七十年代老干部穿的衣服，扩了扩胸，感觉很气派，是啊，毕竟是职业装嘛。

大家的眼睛都在瞪着那堆劳改服，可是没有一个敢上前抓的，似乎是在等候陈世豪的命令。

陈世豪扎煞着胳膊在大铺前来回走了两趟，冲梁明一努嘴：“你给大家分服装。”

梁明早已瞄好了8008这个号码，箭步冲上去，一把抓在了手里：“我不管，大家自己抢吧！”急吼吼甩掉自己的衣服，穿上8008，将腰带扎到外面，冷不丁一看就像一个当年的入城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