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排平房最西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赵队推开了门：“陈世豪，你给大家分一下铺位。”

陈世豪走到队伍前面，迈步进门，一股霉烂味道差点儿让陈世豪打了一个喷嚏。

这是一间跟教室差不多大的屋子，南边有两个大窗户，窗户下面是一排搁梳洗用具的铁架子，铁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个脸盆，脸盆旁边是一行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搪瓷盆，上面有筷子，估计那就是饭碗了。铁架子的对面是一个大通铺，最东头垂头坐着几个身穿灰色棉衣，看上去半死不活的犯人。大通铺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蒲草席子，大冷的天，让人感觉上面像是结了一层冰。幸亏我带了棉被……陈世豪怏怏地想。

“小哥，西头冷，东头暖和，”梁明用胳膊肘拐了拐陈世豪，“让那帮傻×搬到西头来，咱爷们儿去东头。”

“嗯……”陈世豪偷眼一瞥赵队，“政府，安顿好了是不是应该安排大家学习？”

“这个不用我教你吧？”赵队一笑，“对，一会儿我安排人来给你们送学习材料，先给大家安排铺位吧。”

“行，没事儿政府先忙。”陈世豪点头哈腰地往外让着赵队，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注意啊，”赵队边往外面走边回头，“组里的纪律坚决不能松懈，出了一点儿问题我拿你试问。”

“明白，明白，政府走好……”看着赵队出门，陈世豪清了清嗓子，“大家不要拥挤，排好队！”

“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呀，”梁明用肩膀扛了陈世豪一下，“头一炮要是打响了，以后好混。‘造’一把，先把点儿长上去再说！哎，我说东边的，新任组长来了，鼓掌啊！”

东边没有反应，梁明刚“咦”了一声，史乃安就跳了过去：“我操你们那些老娘的，耳朵塞驴毛了都？”

见陈世豪站着没有反应，梁明急了，吃了辣椒的猴子似的冲陈世豪嚷：“初来乍到，玩的就是一个‘闪头’，掐着**打弹弓，看我的！”

见陈世豪还在迟疑，梁明哼一声，转身从门后拽出一把笤帚，倒提着窜上了大铺。

陈世豪刚要追上去，就听见史乃安的一声惨叫：“妈呀！你玩真的？”

大铺东边，史乃安被一个体型壮实得像石狮子的人别住了一条胳膊，史乃安的屁股无奈地撅着，那个人用膝盖一下一下地撞他的屁股。史乃安挣脱不开，惨叫两声，死命地别着脑袋往西边看。梁明窜过来了，抡起笤帚开山似的砸向别住史乃安的那个人：“放开他！”

那个人的脸上挨了一笤帚，茫然地松开了手：“他打我，你不管，反倒打我？”

史乃安的胳膊突然得到解放，身子好像不适用，一头撞向了一个正要上来拉架的小个子，小个子仰面跌倒。

此时，陈世豪已经冲了过来，一手隔开梁明重新抡起来的笤帚，一手卡住了“石狮子”的脖子：“有什么话对我说，我是组长！”

这边，史乃安将错就错，骑驴似的骑住爬到一半的小个子身上，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猛扇他的后脖梗。

小个子好像是个东北人，唱二人转似的喊叫：“整啥整？整啥整？瘪犊子你打错人了你——哎哟哎哟，哎哟哟……”

史乃安不听他的，一个劲地抡巴掌：“敢跟老子叫板？来呀！不砸你个‘两头放屁’，算你尿脬里的尿比我多！”

梁明一个颠步冲过去，拽开史乃安，一笤帚抡在小个子的脸上：“东北的？砸不死你！”

陈世豪已经将“石狮子”顶在了墙面上，“石狮子”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摇手。

陈世豪回头看了看，小个子被梁明追得惊鼠一般沿着大铺往来冲突，看那架势，如果有个洞他就钻进去了。

旁边的人像是没看见一样，全都低着头蜷在铺位上，即将坐化的老僧似的往下沉。

陈世豪松开掐着“石狮子”脖子的手，顺势用一根指头点点他的鼻子：“记住了啊，刚才是你先动手的，我饶过你，还不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石狮子好像是个“一根筋”的脾气，猛吸一口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门儿！”梁明的笤帚又抡过来了，石狮子猛地一横脖子：“你打死我好了！”梁明“咦”了一声，将笤帚的“抡”变成了“戳”：“好嘴！”笤帚疙瘩一下子戳进了石狮子的嘴。

史乃安追不上小个子，听见这边的动静，索性冲了过来，一膀子撞倒石狮子，骑上去，重复着在小个子身上的动作。

陈世豪冲梁明使了个眼色：“见好就收吧，”揪住史乃安的领口，“搭把手啊。”

梁明不情愿地伸出手来揪住史乃安的肩膀，两人用力将史乃安拉了下来。

史乃安仰面躺在铺上，一张驴脸扭得就像一块抹布：“让他出医药费……哎哟，我的‘小尾巴’被他给撞断了……”

“还你娘的医药费呢，劳改队里管这个？”陈世豪踢了史乃安一脚，“起来吧，再装就过了啊。”

“妈×的，”史乃安翻身起来的同时，狠狠地蹬了石狮子一脚，“还不谢谢陈组长！”

“你们打了我，还要我谢谢？土匪也没有这个干的……”石狮子摸一把被笤帚疙瘩戳出血来的嘴，狠狠地瞪了陈世豪一眼。

“我操……”梁明摇着手笑了，“你他妈真‘缺’假‘缺’啊？屎橛子装上电池都比你的脑子好使。”

“你家屎橛子都装电池啊……”石狮子的这句话还没说利索，直接被梁明的一个“二指禅”给戳回了嗓子。

“奶奶个熊，”梁明学电影里大军阀的口气，一哼，“舍我一身剐，能挽救你获得新生，值！”

“对啊，”史乃安随声附和，“对待这种脑子不好使的傻货，我们受点儿委屈没什么，关键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

“走着瞧吧，”石狮子矜矜鼻子，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铺位，“等政府来了，你就知道我的脑子好不好使了。”

“你他妈还有‘点眼药’（举报）这个嗜好啊？”梁明还想抡笤帚，被陈世豪拉住了。

梁明学三叔的口气，说声“板上钉钉的‘缺货’”，怏怏地丢了笤帚。

陈世豪跳下大铺，梁明和史乃安跟在后面，回到原来站的地方，三叔“呱唧呱唧”地拍巴掌：“这个好，这个好……”

陈世豪嘟囔一声“好个老屌”，将自己的铺盖拎起来，猛地往东边一丢：“那边的都过来，我们去那边！”

小个子好像早有准备，应声窜了过来，铺盖丢得急了，一下子绊倒，脑袋碰在西墙上，瞪着两只丨肛丨门一样无神的眼睛茫然地转动脖子，好像是在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边稀稀拉拉地溜过来几个人，只剩下石狮子木头墩子一样地坐在那里，似乎进入了冬眠状态。

梁明提了一口气，用胳膊肘拐拐陈世豪：“类似这种‘缺货’，不给他彻底放电恐怕不行了，设计个‘口子’，‘挂’他？”

陈世豪摇了摇头：“慢慢来。”

史乃安瞥一眼梁明，估计是怕梁明跟他抢位置，闷声不响，箭步窜到东边，将自己的铺盖丢到了陈世豪的铺盖旁边。

梁明看看史乃安，大度地一笑：“这也是个‘怪×’，操……”抱起自己的铺盖，走过去丢到了史乃安的旁边。

三叔一看这个阵势，扭动屁股，撒腿冲了过来，带动另外四个家伙一齐跟了上去。

陈世豪在最东头的墙根下安顿好了。史乃安在第二个，梁明在第三个，石狮子在第四个，三叔在第五个……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顿好就开始“打坐”，屋子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沉闷。被七个陌生人夹在中间的石狮子这才感觉到了压抑，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往西边观望，目光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