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宝的穿着很有意思，中式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满是胸毛的两块肌肉，微风吹过，褂子下摆翅膀一样扇动，裤腿肥大，足以塞进一头猪。
王四宝的前面，一个身子长腿短，长得像赵传，瘦小如野狗，光着上身的汉子被几个人来回推搡着，不倒翁似的跌来跌去，硬是不走。
王四宝看了一会儿，转身，蹲下，一阵刺眼的电焊光簌簌地在他的身边闪动。
那群人扑了过来，指指点点地对王四宝说着什么，电焊光停止，王四宝站起来，后退几步，站下，脸色依旧平静如昔。
那群人朝王四宝吼叫几声，呼啦啦又冲向了“赵传”。赵传抱着一扇钢筋做成的围栏，正要往这边挪步，被这群人再次围住。赵传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往西挪，被堵住，倒退两步，再往东挪，又被堵住，“嘭”地撂了围栏，提一把裤腿，直挺挺地躺在了围栏上。众人对望一眼，一齐弯腰，抬起围栏，连同赵传，呼啦呼啦地往东边的一堆沙子那边走。没等靠近沙子，这帮人发声喊，“咣”——围栏掉在地上，赵传跌进了沙子。旋即，赵传爬起来，重新抱起围栏，低着头，沿着来路往回走。那帮人再次涌上来，赵传又躺上了围栏，前面的一幕重新出现。
“他娘的，洪三这个犟种！”张锋回手摸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向再次从沙堆上站起来的赵传，“洪三，你他娘的像个爷们儿行不？”
“锋哥，我看见你了，你别管，我还就不信了……”洪三没有回头，又一次抱起了围栏。
“张锋，王四宝和洪三是不是你们派来的？”马武矜着一面鼻孔，讪讪地问。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张锋丢开马武，疾步朝西边走去。
“吴岳在哪儿？”马武在后面大声喊。
“自己找！”张锋已经截住了洪三，“老三，别这么犟……”剑指一横进进退退不敢上前的那帮民工，“全都给我滚蛋！”
一个民工装着胆子喊了一声：“围栏的活儿是我们的！”
张锋抓起一块砖头，作势要打：“知道我是谁不？”
民工群里有人低声嚷：“张锋，张锋，岳锋公司的老大，赶紧走吧……”
那帮人老鼠挖洞似的叽喳几声，一哄而散。
洪三不看张锋，抱着围栏，一声不响地走到王四宝身边，放下围栏，擦一把汗，瓮声瓮气地说：“四哥，干活儿，咱好生生的，谁都管不着。”
王四宝点点头，抓起地上的一件褂子，披在了洪三的身上。
洪三穿好褂子，转身来南边继续搬围栏。褂子太大，穿在洪三瘦小的身上，就像挂在树杈上。
张锋抬手指指洪三，问王四宝：“洪三现在跟着你干？”
王四宝点了点头：“嗯。他刚从监狱出来，一只眼被人给打瞎了，他老婆又跟人私通，家不能回，很可怜……”
张锋皱紧了眉头：“洪三变成独眼龙了？怎么回事儿？”
“在监狱得罪人了，被一个新疆人给抠的。”
“娘的，真是祸不单行……”
“他找不到工作，我带着他。你来干什么？”
张锋松开紧皱的眉头，瞅着王四宝看了一会儿，仰起脸笑了：“我来帮你处理事儿啊，哈哈……四哥，别单干了，跟着我，活儿有的是。”
王四宝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谁都不靠，就自己。”
张锋又一次皱紧了眉头：“你自己干有意思吗？你看，连民工都给你使绊子，丢不丢人？跟着我吧，我需要你。”
王四宝蹲下，刺目的电焊光再次闪起：“你走吧，我不是个给人当小弟的人。”
张锋怏怏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这个倔驴……四哥，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你要是来，我绝对不拿你当小弟对待。”
洪三抱着一扇围栏过来了：“锋哥，你走吧，我们这样挺好的。”
张锋忿忿地跺一下脚，转身往回走，走出去老远，猛一回头：“四哥，老三，好好想想，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等你们的消息！”
重新坐回那堆砖头，张锋给吴岳打电话：“马武出去了，你跟他谈。刚才我遇见王四宝了，他在里面跟人抢电焊活儿。”
吴岳一怔：“他混得这么惨？”
张锋苦笑了一声：“就这么惨啊，哈……他自己还不觉呢，纯属鸭子嘴。”
吴岳沉默了片刻，说：“暂时不要管他了，以后我跟他联系。”
挂断电话，吴岳摸着下巴笑了，四哥，来吧，我帮你摆脱困境。
太阳钻出云层，天空惨白。
有人在咳嗽，吴岳抬头一看，马武站在工地门口。吴岳迎上去，两个人握了握手，一前一后进了工地西边的一家饭馆。
临近中午，马武从小饭馆里出来了，阴云密布的脸跟惨白的阳光很不协调。
吴岳笑眯眯地站在小饭馆的门口给张锋打电话：“好了，我跟马武谈过了。你让大家开工，该运钢管运钢管，该上塔吊上塔吊……跟各位工头说，咱们不要跟人家发生口角，各干各的，对方要是拦咱们的路，咱们就停工，然后组织民工也同样对付他们。不过就这一次啊，以后咱们转包出去的工程就不要管了，他们爱转给谁就转给谁，哪怕他转十万八千个人咱们也不管了……”冲天笑笑，换了一个话题，“我算是看出来了，马武在路辉那儿也就是个小弟的级别，说话不好使呢。刚才我跟他谈了很多，我让他看清局势，通过武清被砸这件事情，路辉也不是个能替弟兄们挡事儿的汉子。这小子跟我装，说他跟路辉不过是江湖义气的关系，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路辉的意思跟咱们透露一下。我说，那你还是让路辉直接过来跟我谈吧，那样还痛快点儿。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好像又想装爷爷又想当孙子的感觉……我没跟他罗嗦，直接问他到底想不想把人从工地撤走？他还是那句话，我做不了主。既然这样，咱们就跟他们耗着……”
“别那么娘们儿了，”张锋打断了吴岳，“我让弟兄们直接开始折腾，逼路辉出来跟咱们谈。”
“那多掉价？”吴岳矜了矜鼻子，“他跟咱哥们儿装老大，咱也得跟他装。不理他，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他算个鸡巴算个蛋？跟咱哥们儿平起平坐？你别管了，这几天我不弄出他的屎来就不是张锋！”
“行，但是你可想好了啊，”吴岳将手机移到嘴边，一字一顿地说，“咱们的目标是不是他，你的心里应该清楚。”
“知道了……”张锋的口气软了下来，“妈的，金漠怎么搞的？难道孟立伟说话不好使？”
“老孟算是秀才遇到兵了，”吴岳笑道，“你以为路辉会听他的？那是一条狼啊，咬住猎物会轻易撒口？”
“是这话，”张锋笑了笑，“我听说梁大伟过生日那天路辉去过，梁大伟没怎么搭理他，金漠说，是他在梁大伟那儿给路辉使了绊子。”
“梁大伟那样的身份本来就不应该搭理路辉，路辉跟金漠不一样，金漠的路是从梁大伟他老婆刘姐那儿开始走的。”
“梁大伟把钱收下了吧？”
“收下了。”
“很好，”张锋笑得嘶嘶响，“下一步让金漠从梁大伟那儿帮陈世豪使使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就先这样吧，”张锋的声音压低了，“马武朝我这边走过来了，我跟他聊两句。”
吴岳退回餐馆，吩咐老板炒了几个菜，坐在一个靠墙的位置，独斟独饮。
过了一会儿，张锋阴着脸进来了，不说话，一屁股坐到了吴岳的对面。
吴岳乜了张锋一眼，笑笑，推给他一瓶啤酒，继续喝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