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01年9月11日,当地时间8时50分,象征美国光荣与梦想的世贸中心双子塔在全世界的注视中轰然倒塌。
这一天,是陈世豪二十八岁生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生日的这一天会成为一名逃犯。
傍晚,躲藏在一条幽暗胡同深处的陈世豪摸出手机,颤着嗓子拨通了一个电话:“吴岳,我开枪打了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在哪儿?”
陈世豪说了自己藏身的地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吴岳的声音依旧沉稳:“你在那儿等着,我一会儿过去。”
陈世豪还想说句什么,吴岳已经挂断了电话。
胡同里寂静得怕人,喑哑的蝉鸣一声一声,波浪一样冲击着陈世豪的耳膜,让他感觉自己是一只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船,不知将要被冲上浅滩,还是撞上礁石。
三分钟后,胡同口对着的小路传来一阵汽车驶来的声音。随着一声短促的刹车音,身材不高,体型结实的吴岳出现在胡同口。
陈世豪冲出胡同,迎了上来:“事情已经出了,你有什么打算?”
吴岳没有说话,退回去,侧身跨进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的后门。
陈世豪跟上,拉开前门,直接坐到了驾驶室。
车窗外扑进一股潮湿的空气,似乎有细雨中裹挟在空气里。
陈世豪回了一下头,吴岳雕塑般硬朗的脸在朦胧的车灯光里闪着阴冷的光:“你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陈世豪的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困难:“……事情经过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吴岳将一根点燃的香烟递给陈世豪,顺势一拍他的手背,“长生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开枪了,家飞动了刀子。”
“子丨弹丨打在他的腿上,他还往上冲,家飞一刀捅倒了他。”
“那个人的伤势很重,如果他死了,致命的就是那一刀。”
“家飞去了哪里?”陈世豪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有人送他走了,从海上。你不要问得那么详细。”
“……我呢?投案,还是‘跑路’(潜逃)?”
“我跟济南的倪哥说好了,你暂时去他那儿躲几天,”说着,吴岳递给陈世豪一张纸条,“这是他的地址和电话。银行卡带着吗?”
“带着。”
“明天我给你打钱。”
“不要往我的卡上打,不安全。到了济南,我给你倪哥的卡号,你往那上面打,”陈世豪顺手将那张纸条搁到了驾驶台上,“我开你的车?”
“对。到了就报个平安,然后让倪哥安排人给我把车送回来。”
“知道了……”陈世豪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阵长长的鸽哨不知从哪里传来,像冰刀划过冰面,生硬而凄厉,陈世豪的心蓦然一紧,一股莫名的惆怅掠过脑际。
吴岳抬手拍了拍陈世豪的肩膀:“硬硬朗朗地给我活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鼻子一酸,陈世豪突然就想哭:“岳哥,我家老人那边你时常过去看看……”
吴岳打开车门,用力一捏陈世豪的肩膀:“放心走吧,路上当心点儿。”
看着吴岳渐渐被夜色吞没的背影,陈世豪的眼泪终于下来了,种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夜幕彻底降临,陈世豪离开笼罩在一片细雨中的青岛,驾车沿着济青公路仓惶出逃。
十年后的某一天,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不同的是,主角换了位置,天空,同样飘着霏霏细雨。
第一章江湖水深
时间回溯到2001年9月10日。
尽管已是深秋,太阳依然放肆地散发着灼热的光,空气潮湿而闷热,这在当地被称作“秋老虎”。
下午两点,靠近前海的一家小饭馆的单间里,醉醺醺的陈世豪举着一只塑料杯冲坐在对面的一个红脸膛汉子傻笑:“长生哥,干了这杯酒,算我给你儿子买了奶粉。”
同样醉醺醺的长生抓起自己的酒杯晃了晃,一口干了,瞅着陈世豪,微笑不语。
陈世豪被长生瞅得有些尴尬,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没钱,我在攒着呢,早晚给大侄儿买辆汽车。”
“不需要,”长生收回目光,一笑,“你不是一直号称纵横商海,大把捞银子吗?怎么这次拘留出来,一下子就‘抽抽’了呢。”
“你是知道的……”陈世豪怏怏地咽了一口唾沫,“以前我年轻,心气儿高,没有不敢干的事情……这次拘留,我想了很多,我想好好活着。”
“拉倒吧,你以为踏上江湖,想要抽身就那么简单?听我的,跟吴岳和张锋他们好好混,趁还干得动,赚足下半辈子的银子再说。”
“我准备退出岳锋公司,自己干点儿别的……”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长生摇了摇手,“只要你踏进江湖,就算是加入了这场游戏,想要退出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必须玩下去,不然注定被人玩。”
“可是这样玩下去实在太危险。”
“不危险还叫江湖?”长生一笑,“几年前你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你不想跟人家斗,可是现实又逼迫你不得不出手,对吧?”
一听这话,陈世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监狱的高墙电网犹如一张泛黄的大照片,一下子铺展在他的眼前。六年前,因为有人欺负自己的一个同事,陈世豪仗着自己在社会上小有名气,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当场被人捅了一刀。伤好后,陈世豪找到当时刚从劳教所出来的同学张锋,在路上拦住捅人的那个混混,砍断了他的一条腿,为此,陈世豪和张锋双双入狱,三年后才陆续出狱。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说的是两码事儿,”陈世豪笑道,“年龄一天天大了,不应该再跟在别人后面胡闹了,对吧?”
“你有我的年龄大吗?”长生乜了陈世豪一眼,“我比你们都大,可是我还不是跟在你们后面‘闹’着?打从吴岳从监狱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他……”
“所以,有些话我不好直接对吴岳讲,找你嘛。”
“找我没用。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老大,我不好随便说话。”
“嗬,我白请你喝酒了……算了,那就不麻烦你了。”
“现实是残酷的,”长生啜一口酒,闷声说,“进入江湖,目的就是成为胜利者。什么是胜利者呢?就是你必须让自己得到利益,在利益争夺上,永远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
“可是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凶险的人和凶险的事儿吗?”陈世豪顿住,叹了一口气,“还有,我一想到父母,一想到那个想要跟我成家的女人,心就软了……”
“出来混是不能懦弱的,这是事实,就像在战场上,懦弱等于自杀,你的对手恰恰等着你露出那么一点懦弱,他好乘胜追击。”
“呵呵,我发现长生哥是在自言自语呢,你这都说了些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还懦弱了,什么时候还……”
“好好跟吴岳和张锋经营着公司吧,”长生打断陈世豪,嘴角一歪,“这世道,没钱混不下去,钱是男人的血。”
“我知道……”陈世豪跟着笑了笑,“我准备过几天去找吕国贵,他说过要帮我做点正经生意的。”
吕国贵是陈世豪的同学,两人是一个大院长大的。他由一个托运站为基础,一步步做大,去年成立了一个物流公司,生意红火,号称“国际500强”,正在扩大生意。
一听陈世豪提到吕国贵,长生笑了:“你想给他当跟班儿的?拉倒吧,那是一个吹牛大王,标准的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