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玥拿着一小捆绳子进来的时候，任彦正站在那里端详着那座刚从纸箱子里翻拣出来的木雕烛台，那还是当初他和沈玥一起去威尼斯的时候买的。它由三个枝形、细长的小烛台环绕中间胖墩墩的大烛台而成，整体造型古朴典雅，插上蜡烛点燃的时候，带来的视觉感受妙不可言。

任彦和沈玥都很喜欢这座烛台，曾经在温暖的烛光下无数次地娓娓细语或脉脉相视。可以说，这座烛台是他们二人感情生活中美好部分的宝贵见证。

“这个烛台你留下吧，留个纪念。”

“这不是你买的吗？你拿走吧。”

“你不是也很喜欢它吗，留下吧。”任彦把烛台递给沈玥。

“我不要留什么纪念！”沈玥把手里的烛台塞还给任彦，任彦一愣神没接住，烛台啪嗒掉到地上。沈玥转身走出书房，进了隔壁的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任彦蹲下去捡起烛台，仔细检视了一番，小心地把它放进一个剩余空间较大的箱子，周围再填塞一些小件的东西把它固定好。然后拿过沈玥扔在一边的绳子和小剪刀，开始捆扎那几个纸箱。

完事了，任彦站直身子喘口气，侧耳听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摇摇头，开始把捆扎停当的纸箱一一搬到门口。

“沈玥，我走了，你出来关一下门，好好休息吧。”

沈玥披着一件棕色的羊毛披肩从卧室里出来，一声不吭地从任彦身边走过，去外面的电梯门前按键等待。

电梯下到一层，沈玥按住电梯开关，任彦把纸箱依次搬出电梯，再搬到楼前车子的后备箱里。

“好了，你回去吧，穿这么少别再冻着。”任彦拍了拍手对沈玥说。

“我这就上去，你慢点开。”

“好的，拜拜。”

“拜拜。”

任彦慢慢地倒车、调正方向之后，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向沈玥挥了挥。沈玥也朝他这边摆了摆手。车子缓缓驶出楼前长长的甬道，要拐弯的时候，任彦看了看后视镜，沈玥仍然裹着披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出了小区，驶过两个街口，任彦把车子停在路边。他打开车窗，点着一支香烟吸了起来。烟雾袅袅地飘向外面。

就这么彻底结束了？至少从刚才的情形看是这样的吧？任彦心里有些堵得慌。和沈玥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一起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彼此恨不得都长在了对方身上，藕断丝连应该是怎么样也避免不了的。他留在沈玥那里的四纸箱子东西就像是通行证，又像是两人之间某种维系的象征。只要它们在那儿，似乎他就能够享有某种可能性，哪怕是阿Q式的可能性。

现在，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后面的后备箱里。

再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边的那个“家”里了。

任彦也知道，如果他不满足于仅仅享受那种可能性，而是花一番气力去重新争取，他的机会仍然是很大的，至少比那个吴波大。但是，到底要不要去争取，这实在是个困扰了他太长时间、而至今却仍然不能定论的选择题。

扔掉烟头，又过了一会儿，任彦掏出手机，拨通了沈玥那里的电话。

“喂，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想约你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

“干吗后天中午？星期二，不当不间儿的。”

“再往后可能没时间了，我可能马上要去外地一段时间。”

“干吗去外地？去多久？”

“不好说，公司的事，可能挺长时间。”

“那今天晚上——哦，今晚不行。那明天晚上不行吗？中午时间紧了点儿吧？”

“我只剩下那个时间了，其他时间都被占了。”

电话那头沈玥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任彦觉得她可能要托辞拒绝了。那样也好。

“好吧，星期二上午11点之后你来我们单位找我吧，或者我们直接到那家必胜客碰面好了。”

“那直接去必胜客吧，星期二上午11点之后我去那里等你，到时候见。”

“好的，再见。”

又一颗骰子掷出去了。

归置完那些书和零碎，把压扁的纸箱子塞进阳台里的角落，任彦拎着那座烛台走进了客厅，他转悠、踅摸了一会儿，最终把它放到了钢琴顶盖上。

一屁股坐进沙发，任彦在脑子里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儿戏了？但是，理智、正经了那么长时间，不是也没有什么结果吗？何况就算是儿戏，自己好歹也是主角，总比将来主角变配角的时候再去后悔强吧？

就这么着了？

就这么着吧。

肚子有点饿，任彦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决定过一会儿再出去吃饭，否则到了半夜保不齐又会觉得饿。他歪在沙发上，拉过一个靠枕垫在胳膊肘下面，接着想他的心事。

星期二晚上老雷来北京，要是没有这事，任彦可能还不会逼着自己有所行动。

老雷是任彦的哥们和以前的上司，几年前从公司辞职，孤身一人去南方的那个海滨城市创业。当初任彦觉得老雷的选择不可思议，很为他惋惜，但是这两年随着老雷公司一步步的发展，任彦对老雷就只剩下佩服的份了。

每次来北京，老雷都会约任彦出来见一见，一起吃吃饭，耍一耍，老朋友嘛。上次见面的时候，老雷忽然提出要任彦去他那边做他的副手。这个建议着实吓了任彦一跳，任彦说老雷你别诱我，我可没你那种魄力，再说都这把岁数了，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重来，我怕玩不起。

当时老雷斜睨着任彦说：“瞧你这点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到哪儿不能风风光光轰轰烈烈？你倒还故土难离了？还这把岁数？告诉你，过了这阵子你才真是想折腾都折腾不动呢，你就愿意这么怂一辈子，不想抓紧时间蹦跶蹦跶？”

可以说，老雷的建议对任彦生活的爆破力肯定是惊人的。在自己回去细细琢磨之前，任彦先要问问老雷，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唉，我那摊子越来越大，实在缺个知根知底看家的人。这年头，你以为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好找吗？”

任彦放下了一头心，但是也没上紧着考虑老雷的建议。他只是把老雷的“报价”当做又一个可贵的“可能性”收藏了起来。不急，来日方长。

前几天老雷给任彦打了个电话，激起了他心底无穷的涟漪。在照例的那些热乎话之后，老雷提到这次来北京的目的是要见两个人，也是朋友给他推荐的，看能不能帮他分担那边公司里的担子。

很有分量的一个可能性眼瞅着要过期作废了。

任彦心里开始纠结，他反复考虑自己破釜沉舟的利弊得失。崭新的未知的生活固然充满诱惑，但还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把自己连根拔起。

刚和沈玥离婚那会儿，闹心挠肺的任彦也曾想过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去重新开始生活，如果那个时候有老雷的建议摆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但是，时过境迁，如今再做这道选择题，很多东西又要重新加以考虑了。

一下子放弃那么多东西，舍得了吗？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