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的看着街道，看着这个献给忧伤城市的橘黄色夜晚。莫名的，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对自己一直在追求，一直信仰的事业，有了一种瞬间的虚无感。他被这种感觉俘虏，一时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

生命中再也没有比这一幕更具孤独的概括意义了，唯一与此匹配的，是当年十七岁即将离家远行的前一晚。那天晚上，他因亢奋而失眠，他看到窗外一片明亮，误以为天色已亮，事实却是月光欺骗了他。一轮硕大的明月将秋季的大地映照得像铺了一层霜，又恰如铺了一层银子。月光清寂而孤独，他在其中走来走去，感觉到内心的忧伤，就像游在明月周围的缕缕云丝，牵连不断，但又无迹可循。

他感到一阵烦躁，他突然想抽支烟，或者用某种事情填满自己内心越来越大的空虚。

正当他准备向十几米外的一家零售店走去时，他又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想象抓住：哥哥并没有真正的死去，或者他还有一息尚存。

他无法抗拒这一闪电般的想象，迅速的穿过音像店又跑回到卧室中。

奇迹并没有发生。结果，他却意外地撞见罗拉正在卧室的桌子上收拾一个黑色的皮箱。

他感到奇怪。罗拉跟随他来时并没有带皮箱。

“这是谁的皮箱？”

她说，“我的……之前，我寄存在你哥哥这里。”

他的心头浮起一点疑云。但又来不及细想。就轻“哦”了一声。

罗拉看起来有一丝慌张，但他把这看作是死亡所带给她的恐惧。于是，他想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哧拉”一声，皮箱拉链被拉上了，使他不能窥见皮箱内装着什么东西。她仰着头，对他解释说，“我想找些烟抽。”

他能理解她的情绪，因为他刚从那无所慰藉的情绪中逃脱。

拥抱她之后，他无暇给予她更多的关怀，他急于验证林左是否真的还有一丝生机。

林右又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轻声呼唤哥哥。那种虚妄的想象越来越强烈：也许，他能把哥哥唤醒。

他默默的祈求上天再给他一点时间，哪里只有一分钟，他也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告诉哥哥，尽管兄弟二人的命运在分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他们终究是一胎孪生，他始终爱着哥哥。他想唤醒他，让他明白这一点之后再离开人世。他要向他说出那个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越想越悲伤，感到有一种强烈的难以抵制的愿望，希望兄弟两个人能够重新回到生命的起始点，重新开始，那样，他会比之前更多的时间的和哥哥相处在一起，说更多的话，把过去没有安排妥当的事情重新做好。如果能使时光倒流到哥哥翻身坐起，安然无恙地摆脱了死神的魔掌，他愿意使自己的生命代替。

但面对无可更改的死亡事实，他能得到的就仅是大脑窒息的悲痛。

他全身冰冷，思想陷入到一片空无。完全没有意识，在他的背后，罗拉蹑手蹑脚地提着皮箱，轻轻的走出卧室。继而目不斜视，看也没有看仍在那里发呆、害怕的喜茶一眼，就以一种毫不犹豫的决绝态度，走出音像店，继而消失于外面的黑暗中。

让一幕让喜茶感到惊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也许罗拉是出于害怕而暂时离开这里，为此她充满羡慕，她也想紧随其后，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她不能，虽然林左已经死去，但她仍是音像店的雇员。再说，她隐隐觉得，她将作为证人，接受林右，乃至丨警丨察的询问。

公丨安丨局刑侦二科的徐科长带着两名身着威严制服的助手，以及一名戴高度近视镜的法医，恰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如影随形的，是一种搜寻、勘察以及审讯的氛围。

在向林右做出简明扼的自我介绍之后，他们便开始履行他们的职责：拍照，对死亡现场的谨慎察看，检验伤创……

看到林左的遗体时，他们都吃了一惊，惊讶于左右兄弟如此肖像。

但老练的刑侦科长很快开始冷静下来。

“你破坏了现场。你不该移动尸体。这会影响破案。”

他的谴责令林右万分不悦。尸体。这个措辞刺痛了他。难道在这个三四十岁、表情疲惫的丨警丨察眼中，丝毫看不到他与逝者之间的骨肉相连的感情吗？

但刑侦人员让他见识了更多的冷酷无情。

他们甚至都没有向他表达一些同情与怜悯。当然，如果是在平常，他肯定会对此理解：保持冷静、不动感情正是身为刑侦人员最基本的素质，也是常年累月办案过程中养成的习惯。

可法医无情、甚至略显粗鲁地掀开那面毯子，然后翻开哥哥胸前的伤痕进行察验时，林右觉得他弄疼了哥哥，于是喝止了他。

“住手，你在干什么！”

法医怔住了，惊讶地看看他，“这是我的职责，除非你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说完，法医又恢复冷静，继续面无表情的工作。

刑侦科长意识到他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于是搂住林右的肩膀说，“你要节哀！来，咱们到外边谈谈。”

他林右引到外面的音像店里，然后，他们坐在喜茶所坐的沙发对面，开始一场貌似审讯的谈话。

“很明显，这是谋杀。致命伤是枪伤。我需要你们好好的配合我，回忆一下今天在他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刑侦科长话中的“死”字再次令林右反感。但他再一次隐忍地克制住情绪。

“还有其他人吗？全部召集过来吧，我需要你们为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刑侦科长说。

这个时候，林右才意识到罗拉已经离开这里。“罗拉呢？”

“她刚才出去了。”喜茶说，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罗拉是谁？”刑侦科长敏锐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是我女朋友。不过，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刚才和我一起闻讯后赶过来的。”

“是吗？”刑侦科长看了看他，然后把一个助手叫过来充当记录员。

林右突然有些心慌。罗拉可能外出买烟去了，或者是因为反感丨警丨察的盘问而暂时躲避出去，或者是先行回到他的住处……瞬间，林右在内心中反复着无数种猜测。

“我们开始吧。”记录员很年轻，他打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摘掉油性笔的笔帽，然后把笔尖悬在纸上，示意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首先，喜茶作为第一个发现林左死去的目击者。开始向刑侦科长讲述直到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的一幕：“傍晚五点五十多分，我正在打电话向附近的湘菜饭订快卖时，他就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进来了，我以为他喝醉了，因为他站立不稳，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一下倒在了地上，我想把他扶起来，但发现他浑身是血。”

“你怎么能确定是在五点五十分左右？”

店员许喜茶本来是个饶舌的开朗姑娘，此时却表现得惊恐万状。

“因为我有个习惯，每销售出去一些DVD，总会把卖出的时间记在销量本上，当时有人刚刚买了一套周星驰的电影前脚走出去，他，老板就后脚走进来了，准确的说，是扑倒进来了。”

刑侦科长想了解得更多，“那么，此前呢，有没有一些反常的事件呢？”

这使喜茶落入到尴尬的境地，因为这一天，她迟到了，她偷懒了，她用局促不安的眼光看看林右。林右用眼神鼓励她照实讲述，于是她描述这一天发生的情景。

前一天晚上，她肆无忌惮的放纵了自己，上网玩到很晚，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昏沉沉的入睡，她知道这些天老板出差去了，因此允许自己小小的疏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