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漂亮的女孩,不都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么?
每当表哥他们用饥渴的目光捕捉着她,用直接的、粗鲁的,赞叹的、戏谑的语气谈论着她,安子文总是不声不吭的走到一边。他看不惯,也听不惯。他觉着那是对她的侮辱。而他自己,只是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偶尔听到她银铃一样的笑声,他就满足了,在那一刻,他的心灵就不会那么空虚,而完全被一种柔柔的情愫填满。
他没有机会走近她,也没有机会和她说话。甚至,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然而在安子文看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已把她看作他心中的偶像,他的女神。
是不是很多的城市女孩,都很容易成为农村男孩梦幻中的女神?
譬如现在,安子文定定的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想着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心里无比宁静,他甚至都有点忘记自己了。
尽管他知道,在她甜美的梦中,不会有他这个乡下男孩一丝一毫的影子,但他也愿意呆在暗处,为她默默祝福。
安子文觉得自己仍然应该感谢老天。在烈日下,在狂风中,在他从一出生到现在最落魄的这段日子,在他像牛马一样劳作时,有这样一个女孩,远远的陪着他,能看到她美丽的容颜,听到她动听的声音,并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其中有一份有可能就是为她时,这一种劳苦,又算得了什么!
“吱......”碘钨灯猛的一暗,吊篮像一个刚睡醒的巨人,发出一声巨大的,痛苦的呻吟,载着满满的一车红砖,从楼下徐徐上升。安子文收回目光,也收回那颗臆想的心,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吊架,开始他并不是怎么心甘情愿的工作。
一车,两车、、、、、、安子文,胖娃,柱子,吊篮,像一部配合默契的机器,将砖块源源不断的从楼下运至楼顶。东方,已露出一线鱼肚白。街灯亮了,已经有清洁工人开始打扫街道。
“再有几车,就差不多了”,安子文默默的在心里念叨着,再一次把空车推向吊篮。柱子在下面一拉电闸,缺少润滑的吊篮便在支架上摩擦着下滑,发出刺耳的声响。安子文转身,踏上木板,刚刚准备走回去,忽然觉得脚下一颤,又一虚,踩着的这块连接在吊架和楼顶之间的木板,一端已从支架上滑落,安子文和木板一起,如一块笨重的石头,从半空中只向楼下坠去、、、、、、
二家世
破天荒地,安维德老汉今天第一次比老伴还醒得早。看看窗外,朦朦胧胧的,还没亮呢!
想起今天有事,老汉再也不想睡了,摸摸索索的起床,披衣,坐在床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身边的华婶,睡梦中倒也一脸恬然。老伴那黄瘦的脸庞,眼角边那丝丝加深的纹痕,凌乱的头发中越来越多的银丝,都显示着老伴和自己一样,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累和忧心中,一步步走向衰老。
“她才刚过四十岁啊!”安维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人的命,天注定。这女人跟着自己吃了多少苦啊!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呢?”也懒得想了,老汉摸出一支烟,点燃,刚吸了两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被一阵熟悉的咳嗽惊醒,华婶睁开朦胧的眼睛,一眼就看见自己的丈夫又在抽烟。
“抽死啊!你、、、”华婶唠叨着,也披衣坐了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抽两口咋了?”老汉笑嘻嘻的反驳。
看着这一段时间终日布满愁云的丈夫的脸上,那沟沟坎坎的皱纹确实舒展了不少,想起今天的喜事,华婶残存的一丝睡意也一扫而光了。心境也随着丈夫的笑意而为之开朗。
“唉、、、文子还不知道哩!”
“这死小子,生成是一个不争气的货!这次,要不是刘老师帮忙,看他怎么办!”
提起文子,安维德语气中依然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愤怒。文子,实在太让他伤心和失望了。爱之深,才会如此恨之切啊!
一年前的文子,其实一直是安维德最大的骄傲。
安子文刚出生时,就瘦的像一只猫。那时,乡下的接生婆还不兴称孩子,估计刚出生的安子文绝对没有六斤。华婶那时的身体还不好,营养更谈不上,根本没有什么奶水。安子文饿得嗷嗷直叫时,华婶只有将孩子抱在怀中,心疼的只抹眼泪。最多,再喂点午饭时剩下的米汤。
尽管如此,安维德还是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中。这是自己的儿子啊!别看他那样瘦弱,可是你看他那双眼睛,虽不大,却多黑多亮多有灵气啊!不过,从身体素质看,确实是“武不能安邦”了,那就让他“以文报国”吧!按照老安家“子”字辈分,安维德征询了安老爷子的意见,将第一个宝贝儿子单取一个“文”字,自以为还有点文化的安维德颇为蕴含其中的深意而自得。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还没有从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中苏醒。
安维德的父亲安老爷子,字遇贤,号放仙。在安家庄方圆百里,也算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解放前,安老爷子继承祖业,拥有安家庄一半的田地,他偏偏闲不住,在庄上开了一个私塾,于是,安家庄附近只要有条件读书的人家,都把孩子送来,成了安老爷子的弟子。听着学童朗朗的吟诵,闲暇时走亲访友,品酒茗茶,那个时候的安老爷子,大概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安家庄的一位活神仙吧。
可这对于安维德来说,却无异于一场恶梦。
从刚刚懂事开始,父亲就被新社会专政起来。不久,又被送到正如火如荼建设的汉渝铁路线上劳动改造。这一去,就是十年。而一顶“地主崽子”的帽子,安维德一戴就是大半辈子。他没有享受地主家庭给他的任何荣耀,却承受了一个地主老子给他带来的一切苦难。
安维德与母亲相依为命。经受着各种各样运动的折磨,饱受一些无知村民的讥诮与冷眼。不久,劳忧交加的母亲眼睛瞎了,拖了两年,牵着还显稚嫩的安维德的手,不放心的撒手西去。
安维德在苦难中成长。读书,招工,在那时的生产队里分配轻松活儿,一应好事统统与自己不沾边。放牛,打柴,搙草,过了几年,刚刚十四岁的安维德又被派到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水库大坝上,拉车挖土搬舌头,充当一名强劳力的角色。
所幸安维德天性乐观。小时候又读过两年私塾。在紧张的劳作间隙,像《三国》、《水浒》之类的闲书也没少看。劳动时,吃饭时,睡觉前,安维德给工友们讲故事,说笑话,倒也不觉得日子是多么难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境况在当时叫大势所趋,他没有任何资格抵触或埋怨。他只有将这一切埋在心底,归咎于命运,归咎于家庭,归咎于使他成为“地主崽子”的安老爷子。以至于安老爷子从铁路线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父子俩视同陌路,就是同锅搅勺,也很少说话。
娶妻成家,更是似乎与安维德无缘。
其实从十六岁开始,安家庄和安维德年龄差不多的儿时伙伴就开始定亲,成家了。安维德从对婚姻的懵懂,慢慢的开始憧憬。